(英文原版) Stolen Pride 朱步冲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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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我要为你讲述的书,是美国社会学家阿莉·拉塞尔·霍克希尔德撰写的《被偷走的尊严》,副标题是“损失,羞辱与右翼的崛起”。
在2024年11月初结束的美国总统大选中,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虽然争议和负面新闻不断,还遭遇34项重罪指控,但依旧获得了胜利。不仅如此,特朗普的胜利还是压倒性的,不但一举拿下了七个关键性的“摇摆州”,甚至在一些传统支持民主党的“蓝州”里,也获得了可观的票数。更令美国自由派和精英阶层疑惑的是,特朗普那种令人生厌的极端保守、民粹主义论调,似乎正在取代几十年来盛行的多元和开放主义,成为新时代的美国共识。
为什么特朗普和共和党能够在本次大选中获得美国选民,尤其是底层民众的支持和青睐呢?本书作者霍克希尔德坦言,自己遇到了一个难以解释的悖论:因为在政治主张上,共和党长期被认为是一个代表富裕阶层利益,反对政府干预社会福利和税收的保守政党。为了找到问题的答案,探寻美国底层民众政治立场转变的秘密,霍克希尔德决定展开一项田野调查,近距离对这些普通美国民众进行走访。
于是,霍克希尔德把自己的走访目标,定在了美国肯塔基州东部的派克县,特别是它的首府派克维尔,这个曾经的煤炭工业中心。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它非常符合霍克希尔德的研究需求:在政治光谱上,肯塔基州属于温和的中间派,它一直支持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诸如富兰克林·罗斯福与约翰·肯尼迪;然而,在进入21世纪后,肯塔基州的选民们出现了急剧右转保守化的趋势,转而支持共和党。不仅如此,派克县所在的肯塔基州第五选区,在2016以及2020年两次大选中,都呈现出对特朗普 “一边倒”的支持势头。根据统计,派克县选民中的80%,都把自己的选票投给了特朗普。所以,这里被评为全美政治立场最为保守的两个选区之一。
另外,派克县,乃至整个肯塔基州东部,属于广义上的“铁锈带”,经济发展停滞,民众生活困苦。派克县所在的肯塔基州第五选区,是全美白人居民比例最高的选区,同时人均收入倒数第二;2014年,在盖洛普全美幸福指数排名中,派克县更是垫底,有36%的派克县居民因过度贫困和健康问题,在领取联邦政府提供的各种补贴。
从2017年到2024年初,霍克希尔德在派克维尔以及派克县,展开了长达6年多的实地调查,并采访了80多位当地居民,从市长、法官、小企业老板、学校老师,到工厂里的蓝领工人、家庭妇女,甚至失业者与罪犯,最终形成了这部厚重而生动的社会学观察之作。
2024年9月,当美国大选进入白热化阶段时,这本《被偷走的尊严》宣告出版,立刻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并顺利打入亚马逊与《纽约时报》月度图书畅销榜。
在我个人看来,这本书有点类似我们得到听书解读过的《乡下人的悲歌》。《乡下人的悲歌》的作者,特朗普的竞选搭档万斯,也是出身于经济落后的美国“铁锈带”地区。万斯青年时代的遭遇和本书中那些派克县的居民,可以说相差无几,承受着同样的贫困、歧视和绝望。唯一不同的是,万斯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而派克县的居民们,依然在困窘和迷茫中挣扎。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大致内容:首先,让我们跟随作者霍克希尔德的观察,近距离走进派克维尔和周边地区,来了解下派克维尔民众艰难的生活日常。而在第二部分中,我再结合本书内容和其他相关研究,来探讨下以派克维尔人为代表的美国底层民众,政治立场的转变原因。
派克维尔是一座优美的美国传统小城镇,坐落在山谷之中,只有7000多居民,总体气氛安宁祥和,大多数房屋虽然年头久远,但依旧被打理修葺得干净整洁,草坪前的白色木栅栏上,缠绕着白色和紫色的牵牛花;市镇的中心是一所全科医院,以及一所规模不大但名声很好的大学,派克维尔大学。
曾经,派克维尔人是骄傲的,煤炭工业一度是美国工业制造业的重要组成部分,肯塔基东部的公路上曾经到处是骄傲的宣传广告牌,标语写着“我们点亮了整个美国”,或者“煤炭打赢了二战”。在这里,煤矿工人曾经收入优厚,受人尊敬,是勤劳、勇敢、坚韧的象征。一位女教师向霍克希尔德回忆说,每天傍晚,身为矿工的父亲回到家,就会坐到厨房的餐桌边,母亲会给父亲端来咖啡,然后父亲放下自己的饭盒和安全帽,拥抱每个孩子,在等待晚饭的闲暇时间里,父亲会和家人们分享自己在矿井里的经历,而自己会给父亲按摩酸疼的腰背。
曾几何时,煤炭,带给派克维尔人的,是源源不断的财富。许多老人向霍克希尔德回忆说,从20世纪初到70年代,派克维尔煤矿工人的家里可以铺着地毯,家庭主妇可以买得起昂贵的蕾丝睡衣,餐桌上的食物永远丰盛,每个家庭的庭院里,往往停着不止一辆汽车。直到今天,许多派克维尔人的汽车后挡风玻璃或者保险杠上,依旧贴着已经褪色的贴纸,上面写着“我爱煤矿”,代表着肯塔基东部人传统的骄傲和身份。霍克希尔德说,很多派克维尔人在接受采访时,都表示,自己的乡村,才是真正美国传统的体现,因为大家努力劳动,有虔诚的宗教信仰,并且相信“美国梦”。
美国作家,历史学家亚当斯,在1931年发明了“美国梦”这个词,原话是:“无论每个人的社会阶层或出生环境如何,生活都应该变得更好,更丰富,更丰裕。每个人都有机会,根据能力或成就,决定自己的社会地位。”
然而,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派克维尔人感到,“美国梦”在逐渐破灭。导致这一切的首要原因是,派克维尔赖以生存的煤矿开采业务,逐渐没落了:2000年,燃煤火力发电站提供了全美52%的电力供应;而到了2024年,这个比例锐减到了16%。同时,工业技术的发展,让煤炭挖掘实现了智能自动化,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大量人力才能维持运转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了。2000年,整个肯塔基州的煤炭从业者超过3万人,而到了2020年,就只剩3000多人,锐减了90%;在过去十年中,派克维尔市政府每年从煤炭开采中获得的税收收入,也从250万美元,下滑到不足50万美元。
核心煤炭产业的衰退,逐渐波及到了那些辅助与周边行业,从卡车运输、机械维修,乃至那些依靠煤炭从业者消费而存在的餐馆和汽车旅店。今天,在派克维尔,超过20%的居民在领取政府发放的福利食品券,废弃倒闭的住宅和店铺日渐增多,刑事案件发案率也逐渐上升。在派克县,一位名叫安德鲁的小镇镇长,对霍克希尔德说,自己的住宅,位于当地出名的“富人区”,这里一共有几十栋精心建造的豪宅。安德鲁昔日的邻居,基本都是本地煤矿企业的高管,然而,几十年来,由于煤炭产业的萎缩,这些原本的业主慢慢搬走了,而搬进来的新邻居,都是律师或者医生。
霍克希尔德说,陷入贫穷停滞的派克维尔,是美国广大落后地区的一个缩影。随着信息技术引发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以及经济全球一体化的加强,曾经以繁荣和富裕独步世界的美国,正在被撕裂为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一个是那些处于东西海岸的新兴产业城市,依靠互联网、人工智能相关新技术与全球化服务业,吸纳了大批高学历素质人才,也给自身带来了全新的财富与活力:例如拥有微软和亚马逊等互联网巨头的西雅图,或者拥有苹果、谷歌与特斯拉的旧金山。而另一部分,则往往是位于中部内陆地区,它们的经济支柱依旧是农业,或者传统工业。通常来说,富裕的前者往往支持民主党,而后者则支持共和党。两者之间的差异,首先反映在财务状况上:从20世纪初,到2018年,民主党支持者拥有的家庭年收入中位数,从5.4万美元上涨到6.1万美元,而共和党支持者,则从5.5万美元降低至5.3万美元。
根据美国调查记者亚历克·麦吉利斯的统计,2019年,加州、纽约和马萨诸塞三个州,吸纳了全美超过70%的风险投资,一小撮城市圈聚拢了人类历史上空前规模的财富,而更多的城市和地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业岗位消失,经济陷入衰退。 麦吉利斯援引麦肯锡研究所的一份报告,指出,到2030年,全美国就业增长的60%,都将流向包括西雅图在内的25个高科技产业密集城市。而美国最为贫困的54个落后城市和农村地区,面临的是尴尬的零增长,顺便说一句,在这些贫困地区,生活着美国人口的大约四分之一。
不仅如此,派克维尔人和其他相信“美国梦”以及传统价值观的底层同胞一样,在经济衰退的困境中遭遇了更大的挫折和打击。毕竟,他们秉承的观念是,个人的成功与财富的增加,是自我努力奋斗的结果;但同样,一个人倘若陷入贫困不幸,也要归咎于自身的缺陷与误判。然而,近年来严酷的经济形势与个人收入的停滞不前,让这些以坚守传统而自豪的美国落后地区下层民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痛苦。
一位派克维尔民众对霍克希尔德说,自己的感觉是,在过去,美国全体民众排着整齐的队伍,在一条大道上有条不紊地前进,大道的终点,就是金光闪闪的“美国梦”,然而现在,不但队伍的前进速度缓慢到近乎停滞,而且队伍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插队者,他们是移民、难民,以及东西海岸那些在全球化经济转型中发了大财的富裕阶层,等等。
于是,在贫困、绝望与屈辱的冲击下,一股令人不安的潮流在派克维尔聚集起来。2017年6月,在霍克希尔德采访的时候,小小的派克维尔迎来了一次规模空前的极端主义聚会。聚会的主要召集者,是马修·海姆巴赫,他是一个新纳粹与白人至上主义分子,也是多个极端主义组织的领袖和积极参与者,比如总部位于印第安纳州的“传统主义工人党”。
在派克维尔小镇附近的集会地点,海姆巴赫和前来参加集会的支持者拥有鲜明的辨识度:黑色或者迷彩军用外套,外加黑色的军靴或者棕色工人靴,他们举着纳粹万字符号旗,或者南北战争时期南方邦联国旗,甚至特朗普的巨幅画像。在集会上,海姆巴赫发表了一番激烈尖锐的演说:他把肯塔基,乃至整个美国中部落后地区人民遭遇的痛苦,都归咎于移民、黑人、民主党政府以及自由派,号召人们集合起来,用手中的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早在16个月前,海姆巴赫就因为参与特朗普竞选活动的安保工作而名声大躁:2016年3月1日,在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特朗普的一次竞选公开演说直接变成了骚乱现场,一位名叫恩万古玛的年轻黑人女大学生,由于在现场对特朗普表示抗议,遭到了海姆巴赫的推搡殴打,但恩万古玛用手机拍摄了自己遭受殴打的过程并上传到了社交媒体;最终,海姆巴赫被处以90天监禁,但自此之后,海姆巴赫就成了全美极端主义保守派心目中的英雄。
为了探查海姆巴赫的内心世界,霍克希尔德壮着胆子,发出了采访邀请。出乎意料的是,海姆巴赫接受了采访,并且显得直言不讳。他告诉霍克希尔德,自己出生在马里兰州一个标准的中产阶级白人家庭,父母都是中学教师,但是,几个偶然事件让年少时期的海姆巴赫发生了改变:比如,一名黑人中学生曾持枪威胁海姆巴赫的母亲,仅仅是因为母亲出于认真负责,没有让他拿到及格分数。另外,由于身材肥胖和拗口的名字,海姆巴赫也在学校里受到了嘲笑和排挤,这更激发了他内心深处对于力量和男性气概的渴求,让他走上了一条崇拜暴力和极权的道路。在大学毕业后,获得教育学位的海姆巴赫申请成为一名教师,但由于自己平日的白人主义至上言论而遭到拒绝。这次挫折反而让海姆巴赫认为:种族平等、多元主义是一场精心组织的阴谋,目的正是迫害自己这样已经觉醒了的白人,进而把美国拖进毁灭的深渊。
有趣的是,海姆巴赫曾经想一度放弃自己的政治宣传事业,他曾经选择去一家汽车制造厂上班,但一些“反种族歧视组织”成员却人肉搜索出了他的下落,直接投诉到了工厂人事部,让海姆巴赫丢了工作。海姆巴赫于是对霍克希尔德说,通过这次变故,他觉得这些标榜反歧视、多元化的所谓自由派,简直是十足的伪君子。
面对海姆巴赫这样的极端激进主义分子,派克维尔人内心的态度是矛盾的:首先,反对黑人的种族主义,是不受欢迎的。毕竟,即使在19到20世纪种族隔离现象最为严重的岁月里,派克维尔依旧是个相对和谐的保守小镇,这里的公立学校早在1950年代就开始接纳黑人学生,而在矿井中,黑人与白人工人并肩劳动,不分彼此。白人至上主义,只会让这里的居民想起当年3K党横行引发的骚乱,以及二战中纳粹德国的暴行。在采访中,很多人向霍克希尔德表示,阶层与财富差距让种族问题变得毫不重要,底层黑人和底层白人在心态、价值观上别无二致。
然而,海姆巴赫煽动性主张的另一些部分,例如关于那些美国中部衰落地区遭遇的不公与掠夺,却有效引发了派克维尔人的共鸣。毕竟,把自己的不幸推给一群处心积虑的坏人,确实能够有效减轻自己的羞愧与痛苦。
对于这一点,敏锐的特朗普早就洞若观火:早在2016年总统大选期间,他就抓住了就业问题这个点,锻造了一件犀利的武器,那就是,不断重复宣称,拥抱全球化的民主党精英背叛了美国民众的利益,放任工作机会流向海外。例如,在“铁锈带”重灾区俄亥俄州的一次选举集会上,特朗普就说:“自比尔·克林顿签署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以来,俄亥俄州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制造业工作岗位。记住,每次你看到俄亥俄州的工厂关闭或社区被摧毁,这基本上都是克林顿夫妇造成的。”
在集会的围观者中,霍克希尔德遇到了一个名叫亚历克斯的当地人,他承认,海姆巴赫的演说,有些部分非常犀利,具有启发性,让自己的内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亚历克斯也出生在一个“煤炭之家”,外祖父是煤矿工人,因为一次井下事故受了重伤,父亲是一名运煤卡车司机。在当地的煤矿工人子弟里,亚历克斯绝对属于“有出息”的那一种,学东西非常快,在感到煤炭工业走下坡路的时候,他就学会了修理电梯和打印机等其他设备,当上了一名维修工。最终,他用自己多年的积蓄和申请来的贷款,开了一家小电器修理行;另外,由于亚历克斯从小就有美术天赋,他还是当地一家文身店的合伙人。
然而,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期后,经济衰退对于派克维尔的打击越发明显,亚历克斯的修理行和文身店都破产了,妻子带着孩子也离开了他。为了偿还贷款,支付赡养费,亚历克斯卖掉了汽车和住宅,甚至把结婚戒指都送进了典当行。亚历克斯考虑过,是否离开奄奄一息的派克维尔,去大城市,比如芝加哥找工作,但是他立刻发现,这太难了:大城市只欢迎那些年轻,拥有高等教育背景和新技术的移民;同时,迁居还需要一笔启动资金,这些亚历克斯都没有。他对霍克希尔德说,派克维尔的人口之所以持续缩减,就是因为那些拿到学历,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都被东西海岸的繁荣大城市“吸”走了。
更糟糕的是,找不到固定工作,债务缠身的亚历克斯还多了一项难以启齿的固定开支,那就是定时购买奥施康定。在年轻时,亚历克斯不幸遭遇过一次持刀抢劫袭击,为了平复刀伤带来的持续疼痛,亚历克斯开始服用这种强力止疼药物,结果发现,它是一个缓慢吞噬自己的魔鬼。在此之前,我们得到听书解读过一本《止痛毒丸》,讲的就是美国普渡制药公司推出的这款阿片类止疼药物,如何坑害了万千消费者。简单来说,为了营销利润,普渡制药公司刻意隐瞒了奥施康定严重的成瘾性,把它包装成一款完美的“万能药”。根据统计,被奥施康定伤害最深的,就是像亚历克斯这样,来自美国贫困地区的下层蓝领劳动者:他们缺乏必要的医药健康知识,又因为常年的高强度劳动,要忍受剧烈的疼痛。在派克维尔和肯塔基东部其他地区,奥施康定的泛滥程度,已经到了一种猖獗的地步:在矿工们聚集的小酒馆里,几颗奥施康定就能换来一晚上无限供应的烈酒,当醉酒的感觉和药效一起发作时,工人们才会暂时忘记肉体上的痛苦。
和其他信奉自力更生精神的派克维尔人一样,长期以来,亚历克斯都认为,自己的不幸和贫困,源于自己不够努力或者错过了某些机会。但是,海姆巴赫的演说,却让他的心中,泛起了全新的波澜:他对霍克希尔德说,他一直相信美国社会能对不公进行谴责和匡正,他自己也会积极参与;但令人疑惑的是,为什么派克维尔和自己遭遇的苦难,不能像其他社会事件一样,引发关注?
另外一件事,让亚历克斯彻底把怨气撒向了民主党政府,已经寄居在亲戚家的他,突然收到了一纸罚款通知书。原来亚历克斯出售的房子还没有买主,但镇政府却又出台了新规定,没有完成交易的房子草坪,依旧需要原来的房主维持打理,否则就会被罚款。亚历克斯认为,这就是民主党一味扩展政府规模和职能的过错。为了养活这个大而无当的政府,居然想出了这种用罚款来创收的主意!
霍克希尔德总结说,最近20年来,类似的辛酸故事在派克维尔,派克县,乃至整个肯塔基州东部都司空见惯:一个勤劳的煤矿工人,男性,白人,上有老下有小,然后中年遭遇失业。他发现,自己能找到的就只有那些时薪9到10美元的临时服务业工作,收入压根无法支付家庭开支和孩子的学费,连损坏的屋顶都只能自己修理;他只能丢下自尊和面子,开始申请失业救济金。这一切到底该怪谁呢?他一开始还遵循自己父辈的训诫和小镇上的传统,认为是自己不够努力,然后,他又通过电视、网络和广播电台,模模糊糊知道了奥巴马政府接连推出的《总统气候行动计划》,以及《清洁电力计划》,这对美国煤炭开采业与燃煤发电行业来说,是一记重击:那些政府高层和环保专家的话术听起来既复杂,也和自己无关,但这些举措带给自己的失业和经济困窘,是实实在在的。
不仅如此,这些失业的蓝领工人又发现,自己不仅失去了经济收入,还失去了同胞的尊重和理解:在媒体上,那些来自东西海岸,被所谓民主党自由派掌握的新闻媒体,说由于污染和落后,整个煤炭行业是肮脏、不道德的;而失业的自己,被贴上了懒惰、不思进取、保守的标签;更令人生气的是,在家乡的报纸上,一些媒体人还宣称,像他这样领着失业救济金,又无法给社区按时交纳公用设施维修费的人,是寄生虫。总之,像派克维尔这样的贫困地区,正在遭受着双重歧视:既因为囊中羞涩,又因为身上被贴的保守愚昧标签。
雪上加霜的是,美国中部乡村地区民众,还明显地感觉到,不仅在现实中,甚至在美国主流的文化叙事中,自己也被忽略,甚至侮辱了。曾几何时,在西部片与战争电影的黄金时代,中西部乡村地区的美国人,在银幕上是锄弱扶强的牛仔,坚韧的父亲与家长,战场上的英雄好汉。然而,到了六七十年代之后,一切都改变了,银幕上的乡村美国人守旧、愚蠢与落后,甚至诸如《得克萨斯电锯杀人狂》,或者《致命弯道》这样的恐怖片,直接把中部落后的乡村地带,描绘为黑暗、残忍与恐怖的象征。
2020年10月底,临近当年大选投票日的时候,肯塔基州政治活动家福特通过网络和线下宣传,组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汽车巡游,目的是为特朗普拉票。共有来自肯塔基、阿拉巴马、俄亥俄等十几个州的特朗普支持者驾车参加,加入游行的汽车最终突破了5500辆,绵延几十公里。几天后,福特喜气洋洋地在社交媒体上宣布,由于自己和支持者的努力,派克县选民有80%投票给了特朗普,于是派克县所在的肯塔基州第五选区,成为全国闻名的,共和党铁杆选区。
福特曾竞选过国会众议员,也出身于一个肯塔基煤矿工人之家,现在是一名商人,属于肯塔基传统“红脖子乡巴佬”里的精英。福特的主业,是能源基础设施建设,因为他在商务旅行中发现,派克县,乃至整个肯塔基州,正在和发达的沿海地区拉开差距,从互联网光纤通信、高速公路这样的基础设施,到产业结构与劳动人口数量等等。
福特告诉霍克希尔德,他和这片孕育自己的乡土,无法分割,无论是自己的买卖,还是从事的政治宣传活动,目的都是让凋敝的家乡重新繁荣,让这些失业的人获得工作;所以特朗普的政治口号“让美国再次伟大”,一经提出,就彻底打动了福特。
福特向霍克希尔德强调说,自己对特朗普的支持,以及对民主党自由派的反对,是基于自己日常的生活见闻:汽油和基本食物,例如鸡蛋的价格在飞涨,身边一些生活困窘的朋友连医保都支付不起了:而汽油在2016年的均价是每加仑1.7美元,2020年就涨到了3.4美元。福特气愤地说,民生已经如此凋敝,可民主党政客们还在新闻媒体上讨论堕胎和性别选择自由,这简直是压根分不清轻重缓急。另外,福特还认为,肯塔基州的富裕地区,正在对派克县持续抽血,根据福特自己的统计,在派克县政府获得的煤炭开采税里,每1美元中,只有区区7.6美分用于派克县自身的发展与建设,其他钱都通过各种渠道被整个肯塔基州其他地方拿走了。这种不公平的现象,还是要怪民主党,他们标榜的大政府和再分配政策,让自己的故乡成了牺牲品。更令福特这样的保守派美国人恼火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民主党精英无视美国乡村民众的牺牲和痛苦,还要对自己进行贬低,比如2016年,希拉里·克林顿曾在公开场合说“特朗普的支持者是一群可悲的人”。福特说,正是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加在一起,让自己坚定地选择了特朗普。
在许多东西海岸自由派新闻媒体的描述中,特朗普是个劣迹斑斑的说谎者,他欺骗了所有支持他的人。但是,在采访中,霍克希尔德发现,在派克维尔,像福特这样的特朗普支持者却清醒和现实得多。福特和自己的朋友,一位在当地影响力很大的保守派牧师哈里森,都对霍克希尔德说,他们清楚特朗普是什么样的人,也并不同意他所有的政策。例如,福特就说,自己对非法移民并没有什么抵触,相反,他认为其中许多人身体力行,实现了自己的美国梦。
但是,美国的情况已经危急到了这样一种地步:他们认为必须借助一个类似特朗普这样的恶霸,才能打败那些危害更大的恶霸。
当然,在派克维尔,并不是所有的特朗普支持者都是这样,对于那些更加贫困的蓝领工人和失业者,一种更微妙的情绪已经根深蒂固:霍克希尔德分析说,特朗普关于自己2020大选胜利“被偷走”的言论,引发了包括派克县在内,全美国落后地区下层民众的共鸣。因为在这些贫困的选民看来,自己曾经的幸福生活和努力实现“美国梦”的机会,也和特朗普2020年的胜利一样,被一些人窃取了。
另外,特朗普和他的团队,非常熟悉普通底层美国公众的心理,所以采取了一种相当高明的宣传策略。霍克希尔德说,特朗普的公开演讲里越来越充斥着激烈和耸人听闻的词汇,比如“灾难”“入侵”“重大危机”等等。之前,我们得到听书解读过一本《认知操控》,里面有一条经验,说如果想有效劝导人接受自己的主张,恐惧是一种最为适合的情绪:通过激发受众的恐惧,信息制造者就能成功地让受众产生持续的焦虑和担忧,然后进一步引导受众按照自己的建议做出抉择和行动。如此一来,就很容易让那些生活不如意的美国底层民众,把对自己生活未来的担忧,转换为对特朗普的认同。
好了,这本《被偷走的尊严》,它的基本内容,就大体为你介绍到这里。本书作者霍克希尔德为了完成这本书,在肯塔基州派克县断断续续进行了长达6年的调查走访,采访了超过80位不同身份的美国民众。她自己在本书后记中说,之所以投入这项艰辛的写作计划,就是为了抵近观察那些挣扎在社会底层的美国普通民众,这种艰辛、希望渺茫的生活如何影响了他们的意识和政治立场,最终让他们投票支持特朗普这样一个极端而富于争议性的保守主义政客。
在霍克希尔德的观察中,在萧条低迷中苦苦挣扎的派克维尔,就是美国中部落后地区的缩影。这里的居民,非但没有从全球经济一体化带来的繁荣中获益,反而被无情地抛弃了。经济上的凋敝,带来的不仅是生活上的窘迫,更是自我身份和价值感的消解,从而在派克维尔人心中形成了一种自相矛盾,既耻辱又骄傲的心理:一方面,他们以自己对美国传统价值观的坚守为傲,比如“美国梦” “社区自治”,以及虔诚的宗教信仰;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深切感受到,这些原本珍视的东西,已经是明日黄花,更无法解决自己现实中的困窘和绝望。在这种情况下,洞悉美国底层民众的特朗普与共和党民粹派,通过精准的宣传攻势和一套看似直击痛点的竞选政策纲领,让派克维尔人集体转向,变成了自己的支持者。
实际上,一些美国政治观察家在2024年大选前夕就提出,美国底层蓝领劳动者,是一支决定性力量,简直到了“得蓝领者得天下”的地步。在美国底层民众眼里,那些民主党自以为重要的竞选主张,比如堕胎和性别宽容,应对气候变化等等压根不是自己最为关切的问题。正如一位“铁锈带”地区工人选民在接受采访时说的那样:“说实话,我可以去担心全球变暖之类的问题,但那不能养活我的孩子。”
虽然拜登和哈里斯的竞选团队也努力让美国民众相信,民主党政府在四年任期内造就了明显的经济增长,但实际上,这些增长很大程度上被通货膨胀无情地吞噬了:根据统计,从2021到2022年,也就是拜登执政的头两年,由于物价上涨超过了工资水平,美国实际家庭收入中位数下降了2.7%。这个降幅对于总收入本来就不多的底层美国民众来说,是沉重的一击。
由于底层蓝领选民纷纷“右转”,支持特朗普,所以拜登以及民主党在中产和富裕阶层中的选票优势,压根无法弥补普通蓝领选民流失所造成的损失。霍克希尔德认为,沉重的经济压力,最终让美国底层民众抛弃了原本的分歧与隔阂,形成了一个“跨越种族的下层保守主义选民联盟”,特朗普正是依靠这个强大联盟的支持,赢得了大选。
然而,特朗普,真的是派克维尔居民,乃至其他美国落后地区底层的希望吗?未必。霍克希尔德利用自己获得的一系列数据,证明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内,美国下层民众的境遇反而变得更糟糕了,而这种情况在未来四年内也难有大的改变:比如,在特朗普2017到2020年的第一个总统任期内,肯塔基州的煤炭工作岗位从6460个下降到3911个,制造业工人的平均时薪,从37.96美元下降到36.31美元。一些美国经济产业观察专家说,由于美国页岩气开发,以及其他清洁能源技术的提升,使得油气、风能、太阳能等能源的价格持续走低,从而加剧了煤炭产业的萎缩。
另外,特朗普引以为傲的“制造业回归美国”政策,也并不意味着底层蓝领劳动者能从中受益,因为这里的制造业,其实都是技术密集型制造业;即使能够回流,并不意味着制造业岗位就能显著增多,也不大可能惠及那些缺乏相应教育背景和劳动技能的底层劳动者。所以,很多政治评论家指出,派克维尔居民的选择,并非是因为特朗普以及共和党开出的“药方”有多么吸引人,而是出于对现行美国社会和自身未来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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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1.被认为普惠性的全球化与技术革命,并不能让所有地区都平等从中获益;作为今天美国落后贫困地区的缩影,肯塔基州派克郡就在这波变革中被无情地抛弃。美国今天最为尖锐的矛盾,就是高新技术与经济发达地区与传统产业落后地区之间的矛盾。
2.贫困与绝望,直接导致美国贫困落后地区居民在政治上选择“向右转”,从而推动了保守民粹派政治家特朗普的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