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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囚徒》 杨以赛解读

《生活的囚徒》|杨以赛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解读的书是《生活的囚徒》,这是爱尔兰小说家威廉·特雷弗的一本短篇小说集。

威廉·特雷弗并不算一位认知度很高的作家,“得到听书”此前也一直还没有解读过他的作品,但他其实是短篇小说领域非常重要的一位作家。余华曾多次推荐特雷弗,在他给著名的文学刊物《巴黎评论》所列的阅读清单中,就列有特雷弗的作品。

特雷弗出生于爱尔兰的一个中产家庭,1946年,他进入都柏林的圣三一大学学习医学,但只读了一天,就转到历史系。毕业后他做过美术老师,做过教堂雕刻匠,还去广告公司做过文案,他正是在做文案的时候开始写作。1964年,他的小说《老男孩》获得英国霍桑顿文学奖,他就此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特雷弗写的最多的是短篇小说,他曾被《纽约客》杂志称为“当代英语世界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他还有“爱尔兰的契诃夫”之称,而契诃夫一直以来被认为代表了短篇小说的最高成就。特雷弗2016年病逝于英格兰,在他病逝前,他都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

今天我们要来读的这本《生活的囚徒》荣获豆瓣2024年度外国文学,它收录了12篇威廉·特雷弗标志性的短篇小说。这本书原作名叫“Family Sins and Other Stories”,“生活的囚徒”实际是出版社编辑给取的书名。但这个书名很好地概括了这本小说的主题,编辑阐释说:“(这本书中)的每个人都自愿或不自知地陷入命运和欲望结成的网,退一步意味着失去,进一步又伴随着代价。因此这12个故事似有一个延续的主题贯穿始末——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囚徒。”

接下来,我将分三个部分为你解读这本书。第一部分,我们借《三位一体》这篇小说来讨论威廉·特雷弗笔下的金钱利益之网。第二部分,我们借由《第三者》这篇小说来讨论威廉·特雷弗笔下的爱情婚姻之网。第三部分,我们来讨论命运之网,并由此探讨威廉·特雷弗的小说和人生哲学。

我们先来看书中的第一篇小说,它叫《三位一体》。“三位一体”显然来自神学术语,基督教的上帝是圣父、圣子、圣灵的三位一体,而在文学中,“三位一体”常常被用来象征一种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共生关系。威廉·特雷弗的这篇小说讲的也是一段共生关系,它发生在一位老人和他收养的一男一女间。故事是这样的:

老人收养道恩娜和基思这对夫妇已经十一年了,他们住在他家中,照顾他,而他给予他们物质上的帮助。老人一直在劝道恩娜和基思趁好天气出去旅游,他们夫妇俩蜜月后就再没外出过。这个秋天,夫妇二人终于决定好要去威尼斯,并邀请老人一同前去。但老人拒绝了,说给他寄一两张明信片就足够了,然后他迅速给夫妇俩购买了度假套餐。夫妇俩就此启程了。

他们从伦敦出发,按此前旅行社的说法,他们会入住一个叫做康卡迪亚的旅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群意大利语班的学生,夫妇俩可以自愿参加意大利语班老师的授课和导览。老人在听到这一点时,还兴奋地表示,能体验意大利语老师的授课,“哪怕只是管中窥豹,也是意外的奖赏,可惜我从没遇上这么好的机会”。

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夫妇俩最终入住了瑞士的一间叫作“雪绒花”的旅馆,他们也没遇上意大利语老师,他们身边是一群操着英格兰北部口音的老人。夫妇俩本以为他们是在此中转,但在旅馆睡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他们得知,他们将在这里度过整个假期。夫妇俩意识到出问题了,马上找工作人员沟通,他们觉得是旅行社的职员给他们订错行程了,但工作人员互相推诿,问题难以解决。这次蜜月,两人心照不宣的是他们终于可以稍微摆脱身边的老人,但结果现在他们一头扎进老人堆里了,这让两人气坏了。

道恩娜和基思此前没少摊上这样的麻烦事。基思原来靠做手工活赚钱,但因为购置原料的失误,欠下一大笔钱。而道恩娜则因为违规收取小费,被酒吧解雇,离开酒吧后,她结识了老人,老人给了她一份工作,之后帮他们还了债,还说服他们搬到他家里。因为老人越来越老了,越发感到独居的不便,他跟夫妇俩说,搬过来一起住,对三个人都有好处。

道恩娜和基思犹豫要不要告诉老人他们又摊上事了。他们不想听老人说他们天生命不好,总是倒霉,什么事都能摊上。最终基思给老人寄去了一张明信片,他在上面写道:“由于罢工,飞机无法在意大利降落,因此行程临时做了调整,其实这样也不错,我们同样见识了一个陌生的国家……这个地方真的很美。”

没办法,道恩娜和基思只能接受现状了。他们去茶屋吃蛋糕,去逛街,说服自己这个地方也不错,意大利不一定有那么好。他们周围的那些老人,比他们家里那位老人要老十岁到十五岁,个个看上去充满活力,看着他们道恩娜突然意识到家里的那位老人完全可能再活二十年,这也太久了吧,她感到不悦。而基思义愤填膺,他计划回英国后请律师起诉旅行社。可请律师是要花钱的,他得问老人要钱,老人会给他钱吗?所以两人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只能在脑海里想象,以后他们会自己再安排一次去威尼斯的旅行,与年轻人同行,与意大利语老师作伴,豪华旅馆的餐桌上摆着一瓶瓶的红酒。他们会和年轻人打成一片,欢声笑语,然后他们会告诉年轻人,他们家里那个他们叫作叔叔的老人,已经去世了。

小说写到这儿,你应该发现了,老人和这对夫妇间的关系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融洽和谐,老人始终以这对苦命年轻人的救助者自居,他在物质和道德上都占据上风,而年轻夫妇对老人也并不完全是感激,他们感到迁就、委屈、愤怒,但又无奈,以至于希望他早点去世。但这又不是一个能说散就散的关系。

前面我们讲过威廉·特雷弗被誉为“爱尔兰的契诃夫”,他确实如契诃夫一样,关注普通人的内心世界,尤其他与契诃夫都擅长刻画普通人内心世界与其外在表现间的差异,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做的和说的是另一回事,他们小说中的冲突大多来源于此。但威廉·特雷弗与契诃夫的不同在于,他在关注人物细微的起心动念的同时,也十分愿意采用戏剧化的瞬间来震惊读者,所以他热衷在小说中注入悬念,并精心设置反转。他曾在《巴黎评论》的访谈中提及,他热衷读侦探小说,所以读特雷弗的小说,你确实总能读到一些侦探小说的影子,不过他侦破的不是罪案,而是我们琐碎的日常底下,生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在一点一点揭露老人和年轻夫妇之间的不和谐后,特雷弗并未就此收手,他继续往下深挖。他提到,道恩娜和基思在孤儿院长大,搬进老人家里后,起初他们还会合力抵制老人一些烦人的举动和想法,直到老人提及他的遗嘱,提及那份可能要给到道恩娜和基思的遗产,道恩娜和基思便对老人再无意见。尤其老人在提遗嘱的时候,还总要顺带提及那家他经常去的弹子球店,这是他和朋友消遣的地方,他会说弹子球店现在资金出现问题了,他得要想想怎么为它出份力。道恩娜和基思明白,老人这是在威胁他们,意思是如果他们不听话,遗产就投到弹子球店,一分都不给他们了。

在这一层信息给出来后,特雷弗在这篇小说的最后安排了一个情节的反转。在花了那么多篇幅去写道恩娜和基思如何与旅行社客服交涉,在我们都觉得就是一个下错单的客服导致了这趟倒霉的旅程时,特雷弗笔锋一转,他说道恩娜和基思其实有一个彼此没有向对方说出口的想法,那就是根本不是什么客服的错,是老人精心安排了这么一场闹剧,他就是要让他们难受,他就是想在他们旅行回来后继续嘲讽和蹂躏他们。特雷弗在小说的最后一段写道:“他们对他(老人)遗产的贪恋恰如他对他们顺从的贪恋,正是这种贪恋造就了这日益牢固的三位一体。他们也没说,他(老人)的钱,以及钱所代表的自由,是他们生活中的星辰,正如他(老人)的残忍是他余生最后的快乐。”所以即便这趟旅程是老人故意安排的又怎样呢,旅程结束后,回到家,他们将一言不发,照常将这样的日子过下去。

小说就结束在这里,它不涉及任何暴力与凶杀,但却依然给人毛骨悚然的余味。老人和年轻夫妇俩的关系建立在一份遗产之上,但如果只是遗产,只是金钱的往来,这份关系还不至于这么牢不可破,关键在于寄托在遗产之上的欲望和情感,这遗产对独居老人而言是他所剩不多的一点倚靠和权力了,而对夫妇俩而言,这遗产则是他们苦闷生活里所剩不多的一点期待。小说的毛骨悚然,其实不在于这些人物是多么的自私和残忍,而在于他们的情感和欲望其实是有其正当性的,是大多数人或多或少有过的欲望和情感,他们自愿加入这一段扭曲关系,并且共同维护起这段扭曲关系,让它变得越来越牢不可破,以至于最后将自己彻底困在里面,成为这本书书名所说的:生活的囚徒。

好,金钱利益之网就讲到这里,我们再来讲讲特雷弗笔下爱情的网。我们来读书中一篇叫作《第三者》的小说。故事发生在两个男人间,一个年长叫博兰,一个年轻叫莱尔德曼。博兰约莱尔德曼在一间酒吧见面,他想跟莱尔德曼聊一下他妻子安娜贝拉出轨的事情,而莱尔德曼正是他妻子出轨的对象。

两人见了面,都还算礼貌,博兰请莱尔德曼喝酒,博兰说:“今天我必须喝点酒,你把我妻子抢走了,这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博兰是小地方人,他在家那边开了一间面包房,而莱尔德曼是都柏林人,在木材行业工作,很明显莱尔德曼在各方面都优于博兰。博兰觉得妻子肯定在莱尔德曼面前说过,他的丈夫,也就是博兰,就是个土包子。

但此刻博兰步步为营推进这场对话,他告诉莱尔德曼,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是否有娶她的打算,你们后续的计划是什么?莱尔德曼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希望安娜贝拉尽快搬到我家来,我有一间有七个房间的公寓,过段时间我们会买栋房子,自从我见到安娜贝拉的第一眼,我就认定非他不娶。博兰看着莱尔德曼,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小说在这里出现了第一个反转,特雷弗写道,博兰在心中提醒自己小心措辞,他最不愿见到的结局就是让面前的这个男人改变主意,换一句话说,他想要的正是有人能娶走自己的妻子。可这是为什么呢?我们接着往下读。

博兰从妻子嘴里听见莱尔德曼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马上就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那是他小学时候的事了,一个叫莱尔德曼的低年级学生在全校出了名,他被校园恶霸欺负,他们把他的头摁进马桶,用马桶刷他的头,而起因只是莱尔德曼抹的发油味道令恶霸不爽。博兰后来确认,妻子出轨的莱尔德曼正是他小学的那位莱尔德曼,见面后博兰刻意向莱尔德曼提起小学,但他没说他知道他被欺凌的事,他挑破又不说破,他乐意观看这位莱尔德曼的尴尬和遮掩。

莱尔德曼岔开话题,说起他和安娜贝拉打算要孩子,并且已经在考虑要把孩子送哪儿上学了。博兰和安娜贝拉结婚多年,但一直没有孩子,莱尔德曼显然是用孩子的事来反击博兰,他甚至阴阳怪气地对博兰说:“很抱歉你在那方面不太顺利。”但这件事其实压根攻击不到博兰,因为他之所以和安娜贝拉没有孩子,是因为安娜贝拉无法生育,这是安娜贝拉亲口承认过的,眼下莱尔德曼兴致勃勃想要一个孩子,显然是因为安娜贝拉骗了他,他们根本不会有孩子。

博兰和安娜贝拉的婚姻在出轨前就已经有问题了,甚至已经到了临界点。在博兰看来,安娜贝拉是一个“早晚会厌倦世界上的一切”的女人,她到时也会像厌倦博兰一样厌倦她的新欢莱尔德曼。博兰想象,安娜贝拉会在做指甲的时候和莱尔德曼吵架,她会没完没了地翻旧账,因为她在博兰的生活中就是这样的。而且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撒谎,这一点在她跟莱尔德曼的相处中显然也没有改变。但博兰忍住没有跟莱尔德曼提这些,他把话题又绕回到小学。他说,你记得有一个绰号是死神的同学吗?莱尔德曼马上说,我一个都不记得了,他还表示他差不多该走了。这时博兰毫不犹豫丢出了那一句:“他们就是在马桶里给你洗头的混蛋。”

博兰说完就后悔了,他不应该惹怒莱尔德曼的,因为莱尔德曼把安娜贝拉带走是件好事,他早就在憧憬自己的单身生活了。博兰于是马上又补了一句:我说错话了,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莱尔德曼起身要走,而这时博兰酒劲上来,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他一股脑把什么都说了。他说:“安娜贝拉没有告诉你她生不出孩子,她没有告诉你她会带两只猫去你家,她没有告诉你她无聊的时候会脸色煞白,你在自己找罪受,莱尔德曼,这是过来人的经验。”而莱尔德曼反击博兰说:“她告诉了我,你没有一刻是清醒的,爱尔兰的每个赛马场都禁止你入内。”而博兰说这是安娜贝拉的谎言,他从不赌马,而且除了今天这种场合,他很少喝酒。到底是博兰在撒谎,还是安娜贝拉在撒谎,还是这两人都在撒谎,我们不得而知,特雷弗也正是借由这种“真真假假”“不得而知”,让我们从关注事实,转向关注人物汹涌复杂的情绪。

那到底此刻的博兰是何情绪呢?按小说前面铺垫的,他出于怒火,也出于要在另一个男人面前逞能,说出了安娜贝拉无法生育的的事实,而莱尔德曼很有可能因为这件事反悔不再娶安娜贝拉了,博兰憧憬多时的单身生活可能就此泡汤。博兰后悔吗,遗憾吗,恼怒吗,以及面对他的婚姻生活,他此刻迷茫吗?特雷弗写到这里,又给我们来了一个反转。

一番争执后,莱尔德曼走了,留博兰一人在餐桌边,他点了一份鳕鱼,一边吃一边想起自己的婚礼,当时岳父开玩笑对他说,你娶了个大麻烦,安娜贝拉是个讨人喜欢的大麻烦。当他把安娜贝拉带回家时候,他一个小地方人娶了一个来自都柏林的漂亮姑娘,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幸运儿。要到后来,他才知道岳父所说的麻烦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幸运建立在什么之上,那就是安娜贝拉无法生育。特雷弗写道:“无法生育的不幸给安娜贝拉带来无限的痛苦,足以把美丽化为恶毒,这就是博兰婚姻的全部,仅此而已。”博兰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理解安娜贝拉的,她来到一个并不属于她的小镇,委身于乡下糕饼店主的儿子,她怎么会不厌倦呢?

回去的路上,博兰想安娜贝拉的东西收好了吗,她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呢,莱尔德曼会来接她吗?可转念一想,他几乎笃定莱尔德曼不会来接安娜贝拉了。他其实是故意讲到孩子的事的,他知道莱尔德曼不会在乎那起学生时代的恶作剧,也不会在乎他说的安娜贝拉的不好,“那不过是这种场合下可以预见的侮辱”,但生育这件事是“致命”的。在博兰看来,莱尔德曼这种男人一定想要个孩子,他绝对不能接受无法生育这件事。

博兰对安娜贝拉的怨念和指责是真实的,对这段鸡飞狗跳的婚姻的厌倦也是真实的,甚至他不时透露出来的希望结束这段婚姻、开始单身生活的想法也是真实的。但与此同时,他对安娜贝拉的理解也是真实的,他不能果断放手让她离去也是真实的。在小说的最后,特雷弗写道,博兰走进一间酒吧,独自在那儿坐了许久,“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为什么无法让莱尔德曼将她带走。”

这篇小说同上一篇小说一样,再一次显示了特雷弗高超的情节构造能力,一场会面也能写出如此之多的转折,可谓峰回路转。而人物的情感也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转折中,渐显层次,每一个转折都让情感的层次更丰富一点,以至于到最后这份情感变得无比复杂,令人难以言说,只能心生感叹。

博兰和莱尔德曼,他们是情敌的关系,也可以说是前人和后人的关系,一个已经走到婚姻的尾声,一个刚刚要走进婚姻。所以他们的这场会面,表面上是一场情敌的会战,但实质上更像是一个在爱情婚姻之网中被困许久的人,来告诉一个网外的人,你将会要经历什么?在博兰的讲述中,他从幸运儿,变成倒霉蛋,爱意淡去后,他们对彼此充满怨恨和厌倦,可是又割舍不了。说得更直接一点,就像前面讲的金钱一样,威廉·特雷弗笔下的爱,同样是一场困局,而且似乎爱得越深,就会被困得越深,就像小说最后的博兰,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

金钱是困局,爱情也是困局,除此之外,特雷弗还在这本小说中写到了一对女儿惨死却接受了无良媒体报酬的父母(《德利马赫伦疑案》),一个在学校听了太多父亲或真或假的恶意流言、以至无法再面对自己父亲的儿子(《校长的儿子》),一个为了买地、被父亲送到别人家当帮佣的女儿(《凯瑟琳的地》),等等。如此读下来,生活似乎是一个又一个的困局,这是不是有点太过悲观和绝望了?

威廉·特雷弗常常被人说是一个黑暗、冰冷的作家,哪怕他的幽默也是一种刻薄和嘲讽到极致的幽默,但他却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对生活完全悲观的人,他曾在《巴黎评论》的访谈中说道:“(我小说中的世界确实)不是像很多人喜欢的那种玫瑰色的世界,但是我小说中的人并不绝望得发狂……事实上,他们甚至有不太明显的乐观性。”这句话怎么理解呢?接下来我想提及一篇并未收录在这本书中的特雷弗的小说,它叫《三人行》,我认为这篇小说一定程度上传达了特雷弗独特的人生观,或者说一种生活的方式。

此前我们在对《顿悟的时刻》一书的解读中,也提及了这篇小说,它的故事并不复杂:一个叫薇拉的女人和年迈的父亲住在一起,有一个叫西德尼的男人隔三岔五会来看他们,他们之间像是情侣,但又似乎比情侣多了一份客气。在你对这段关系越来越感到奇怪的时候,特雷弗揭示薇拉原来有一个妹妹,当时她既要照顾自己的父亲,又要照顾妹妹,不堪重负之下,她杀死了自己的妹妹。警方起诉薇拉,但薇拉谎称自己案发时在看电影,但她没有证人。就在这时,西德尼出现了,他说自己在和薇拉约会,正是他陪薇拉去看的电影。因为西德尼的证词,薇拉洗脱嫌疑,无罪释放。但实际上,西德尼根本不认识薇拉,他只是在报纸上看到新闻,被这个女人吸引了,所以决定要救下她。而后薇拉、西德尼,以及薇拉的父亲就这么被绑定在了一起。两人在父亲面前扮演一对普通的恋人,闭口不提往事,生活就以这种方式继续了下去,薇拉唯独担心父亲去世,她害怕父亲去世之后,这种扮演就难以为继了,他们就不得不以真面目面对对方了。特雷弗在小说的最后写道:“薇拉知道,没有了父亲,他们会让对方感到害怕。”

这当然也是一个带有悲剧性的故事,小说中每个人都背负着“致命”的秘密,可我说它不至于那么绝望就在于,哪怕背负如此之多,这些人竟然仍把生活维持了下来。薇拉和西德尼身上其实有两套生活,一套里他们是罪犯、是不停被命运戏弄的亡命之徒,另一套里他们正常、体面、是这个世界上众多恋人中的一对,他们竭力维持着这两套生活的平衡,就这么过下去了。在小说中,这是特雷弗精心构造的故事情境,但引申来看,这何尝不是我们所有人存在的处境呢。一边是命运和生活的无常和无意义,一边是想方设法构建起来的安稳、价值与意义,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在这两者之间游走。特雷弗的绝望在于他几乎笃定命运是无常和无意义的,他的没那么绝望则在于他不想就此放弃那些安稳、价值与意义,而且你看他笔下的这些人物,不管是道恩娜和基思,还是博兰,还是薇拉与西德尼,他们对后者的信念似乎要强于前者,尽管有些时候他们的这种信念其实来源于自我欺骗、执念,甚至某种自我扭曲,但总归他们没有完全堕入无常和无意义,他们还有一份生活。他们或许是生活的囚徒,但他们没有向生活投降。

好,到这里,这本书就为你介绍完了。我们再来回顾总结一下。

威廉·特雷弗热衷书写普通人的故事,他曾说,“英雄人物不属于短篇小说”,因此在这本《生活的囚徒》中,他几乎写的都是那些被生活逼到角落的小人物。他用侦探一般的眼光和笔法,打量这些人物的生活,揭露他们生活的秘密,也揭露他们秘密底下汹涌的欲望和情感。在威廉·特雷弗的小说中,生活显然是残酷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儿没有太多希望,就是如此,这就是真相”。但他的人物总是会挣扎着用谎言也好、执念也好,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心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当然,我相信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同特雷弗小说中那些充满阴暗面和道德缺陷的人物,也不会认同特雷弗这样一种堪称残酷的人生观。但小说的价值可能就在于此,它始终在提醒我们,人性之深邃,它绝非非黑即白的简单分野,而是包裹着无数幽微褶皱的混沌之境。

好,以上就是为你介绍的全部内容。你可以点击音频下方的“文稿”,查收我们为你准备的全部文稿和脑图。你还可以点击右上角“分享”按钮,把这本书免费分享给你的朋友。由于篇幅有限,我们没能逐一介绍书中的每一篇小说,如果你对这本书的内容感兴趣的话,非常推荐你阅读原书。恭喜你,又听完了一本书。

划重点

1.威廉·特雷弗与契诃夫的不同在于,他在关注人物细微的起心动念的同时,也十分愿意采用戏剧化的瞬间来震惊读者,所以他热衷在小说中注入悬念,并精心设置反转。

2.特雷弗的绝望在于他几乎笃定命运是无常和无意义的,他的没那么绝望则在于他不想就此放弃那些安稳、价值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