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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人的爱》 杨以赛解读

《烦人的爱》| 杨以赛解读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解读的书叫《烦人的爱》。

这是意大利女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一本小说。费兰特是著名的“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作者,这部讲述两个那不勒斯女孩的命运,以及她们长达一生的友谊的作品,在全世界40多个国家卖了1000多万册,并且荣登多个年度图书榜单,被称为千禧年以来最受瞩目和最独特的文学现象之一。费兰特因此在2016年被《时代》周刊评为了“世界最有影响力的100人”。

关于费兰特,我们能了解到的信息非常之少。她一直以来采用匿名的方式写作,并且至今也没公开露面过。很长一段时间,世界各地的读者甚至都不知道她是男作家还是女作家。后来凭借她的一些文字采访和书信记录才得以确认:她是一位女性,出生和成长于意大利那不勒斯,取得了古典文学的学位,眼下她是一位母亲,并已不在那不勒斯居住 。

这本《烦人的爱》是费兰特的首部文学作品,它讲述的是一个45岁的女性去寻找自己母亲死亡真相的故事。费兰特自己曾总结说,“这个故事讲述了对母亲的爱,一种非常隐秘、发自肺腑的爱,(同时)夹杂着厌恶。”

听书此前解读过“那不勒斯四部曲”,为什么我们还要再来解读这本《烦人的爱》呢?有两个原因,一是从这本书中你能看到贯穿费兰特所有作品的母题和人物关系,换句话说,“那不勒斯四部曲”里的很多东西,其实在这本书里就已经有了,这是它作为作家的第一本书的价值,往往你能在作家的第一本书中,看到这个作家最本质和最独特的东西。第二是,这是一本出版于1992年的书,它的一个很大的背景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女性主义思潮,所以这是一本货真价实的女性主义小说。女性主义小说这几年被讨论得很多,你可以借由这本书去通往这个文学流派。

好,我们话不多说,接下来我将分两个部分为你解读这本书。第一部分,我们来回顾一下这本小说的情节和故事;第二部分,我们在故事的基础上,稍微做一点延伸,探讨一下这本小说的主题,以及它作为一本女性主义小说,所具备的独到之处。

小说采用了一个侦探小说的框架,以第一视角展开,女主人公黛莉亚等待着她的母亲阿玛利娅来罗马为她庆祝45岁的生日。母亲早在生日的两天前就从那不勒斯坐上了来罗马的火车,但迟迟未到。生日前一天的晚上,母亲打来电话,说是她身边有个男人不让她说话,之后就立马挂断了电话。黛莉亚觉得母亲在开玩笑,并未在意。生日当天,早上七点,母亲又打来电话,黛莉亚质问母亲到底在哪里,可母亲说了一大堆脏话后就又挂断了电话。一直到晚上十点,母亲再来电话,含含糊糊地说有个男人在跟踪她,赶紧来救她,但当黛莉亚问她在哪里的时候,母亲又改变了语气说最好不要去。第二天,母亲的尸体在海边被发现,她身上只穿了内衣,其余的东西一概不见了。更奇怪的是,母亲所穿的内衣完全不是她通常会穿的那种,这件内衣由精细的蕾丝制成,来自那不勒斯的一家高级女士内衣店——“沃氏姐妹”。

阿玛利娅的死,对黛莉亚来说,其实是一件如释重负的事情。从小到大,她最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她想她绝不要做母亲会做的那种动作,穿母亲会穿的那种衣服,她甚至不想要和母亲用同一种语言说话,所以她离开了那不勒斯,坚决地不再说那不勒斯的方言。如今母亲死了,黛莉亚时隔多年回到了那不勒斯,为母亲举办葬礼。在某种程度上,她其实是借这场葬礼宣告她和母亲彻底的“分道扬镳”。书中黛莉亚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知道,我正永远失去母亲,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但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些事情不断把黛莉亚拉回到对母亲的回忆中,让她和母亲纠缠得越来越深。在母亲下葬后,黛莉亚回到母亲居住的房子,她发现母亲平时放内衣的抽屉是空的,里面只有一件质量上乘,并且还很新的男式衬衣。母亲有一个弟弟叫菲利波,平常会和母亲来往,但菲利波是个鳏夫,疯疯癫癫,绝对不会有这样一件考究的衬衣。之后,黛莉亚又在厕所马桶旁边找到一个垃圾袋,里面装了很多母亲穿了十几年的旧衣服。母亲似乎在计划着扔掉她衣柜里所有的东西。

黛莉亚讨厌母亲的这些衣服,但此刻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她只能穿上母亲的衣服。她睡了一觉,然后被一个电话吵醒了。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让黛莉亚来顶楼取母亲的行李箱,同时让黛莉亚将母亲那一袋子旧衣服交给他。黛莉亚问他是谁,他说他是卡塞尔塔。这是一个黛莉亚感到熟悉又害怕的名字,小时候母亲只要在家里一提起这个名字,就会被父亲抓着打一顿。邻居也给黛莉亚提供了更多信息,她说卡塞尔塔经常来看望母亲,每次来都会带鲜花、千层蛋糕,并且只要他一来,母亲就会笑很大声。

黛莉亚取到行李箱,这里面的东西看起来都不像母亲会有的东西:一双粉色的拖鞋、胭脂色的蕾丝睡衣、两件连衣裙、同样来自“沃氏姐妹”牌的高档内衣、一个装着化妆品的洗漱袋,以及一个钱包,里面有22万里拉,这对母亲来说是一笔巨款。黛莉亚被这些东西彻底吸引住了,她甚至尝试着用上了母亲的化妆品,但同时这些东西也让她越来越摸不着头脑,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黛莉亚试图寻找卡塞尔塔,她去到舅舅菲利波家打听更多关于他的信息。舅舅说,卡塞尔塔和黛莉亚的爸爸是发小,二战后,1946年还是1947年的时候,卡塞尔塔提议黛莉亚爸爸去给那些驻守在意大利的美国士兵画画,就画那些他们思念的家眷。这是一门很好的生意,很快他们一家摆脱了缺吃少穿的生活。那时黛莉亚的母亲才十八岁,刚刚怀上黛莉亚,平日里操持家务,靠踩裁缝机贴补家用。后来,父亲想自己干,但母亲反对,按舅舅的说法,自那时起父亲就开始频繁地打母亲。

黛莉亚记得在她小时候,母亲在家里非常谨慎低调,她把她的帽子、五颜六色的围巾全都藏起来了,生怕引发父亲的猜忌。但她仍在和卡塞尔塔来往。黛莉亚曾告诉父亲,她看到过母亲和卡塞尔塔接吻。父亲伙同舅舅教训了卡塞尔塔一顿。卡塞尔塔后来卖掉小店,带着他的妻子和儿子离开了城区。有流言说,他卖过药品,搞过印刷厂,后来一场大火烧毁了印刷厂,他拿着保险赔的一大笔钱去了另一个城市,过得还不错。但也有人说,他的精神不正常了,越来越古怪。

黛莉亚之后又去到“沃氏姐妹”商店,她询问店员,是否还记得她的母亲阿玛利娅。店员表示并不知道。黛莉亚观察着这间挤满了有钱女人的商店,想象着母亲走进这里时究竟是何种心态。店员误以为她来退换商品,便试图驱赶她,黛莉亚掏出母亲的身份证来解释,但一个叫做伯雷德尼的男人还是强硬地把她赶了出去。在店外,黛莉亚无意看了一眼母亲的身份证,她发现,身份证上的照片非常奇怪。有人刮掉了照片中额头上的刘海和脸颊两边的长发,还用铅笔把脸部线条描得很硬朗,如此一来,这张照片看上去完全不像母亲,而像极了黛莉亚。

黛莉亚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舅舅,他觉得舅舅只会更加误解母亲。她和舅舅去喝了咖啡,可喝到一半,舅舅却突然冲到街道上。黛莉亚跑上去,发现舅舅是在追赶卡塞尔塔。三人在混乱的街头一顿狂跑,黛莉亚跟丢了舅舅,但一直紧紧跟住了卡塞尔塔。在终于要追上的时候,又跑出了一个人,沃氏姐妹商店的那个男人伯雷德尼。伯雷德尼拉住了黛莉亚,让她不要再追了,他说他是卡塞尔塔的儿子。

伯雷德尼代表父亲向黛莉亚道歉,他说,卡塞尔塔老了之后脑子彻底坏掉了,到处走动,还会骚扰别人,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他同时表示,黛莉亚的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伯雷德尼邀请黛莉亚去吃饭,但到饭店的时候,伯雷德尼意识到自己还有应酬,他只能让黛莉亚去饭店楼上的房间稍作休息。

黛莉亚进到房间,她洗了个澡,换上了从母亲行李箱里拿来的粉色缎面睡衣和蓝色的裙子,惊人地合身。她猛地意识到,这些东西可能正是母亲买给她的,是她的生日礼物。小时候,母亲总是会假装忘记那些需要庆祝的日子,然后偷偷地藏好礼物,等到礼物被发现的时候,她会比收礼物的人更加高兴。黛莉亚把手伸进睡衣口袋,里面果真有一张生日卡片,上面写着:“生日快乐,黛莉亚,你的母亲。”黛莉亚还在口袋里摸到了沙子,她意识到母亲很可能在溺水前穿过这件睡衣。

之后黛莉亚回到了母亲家中,她再一次敲响了邻居的门。邻居看她穿上了母亲买的连衣裙,立马说当时她母亲很高兴,说这些衣服一定会特别适合黛莉亚。邻居说,这些衣服全是那个男人带过来的,男人提了一个交换条件,他想用这些新的衣服换母亲打着补丁的旧衣服。邻居劝告过母亲,“男人嘛,不管是好是坏,是老是少,是富是穷,对他们最好保持警惕”,可母亲并未理睬,她还是一见到那个男人就笑。邻居还透露,黛莉亚的父亲来找过她。在二十多年前,母亲决定与父亲分开,带着几个女儿搬了出去,之后就不再和父亲联系。但父亲显然不愿放下对这个女人的控制,他来这里打了母亲,还嘱咐邻居,一旦发现母亲做了什么轻率的事,一定要告诉他。而什么是轻率,黛莉亚的父亲觉得母亲的笑就算是一种轻率。书中这么写道,“我父亲无法忍受她笑,他认为她的笑声是逢场作戏,很虚假……那笑声在他听来,就像精心撒出来的糖,是用来羞辱他的。”在母亲去世五天前,父亲又来了这里,说了很难听的话,威胁要杀死母亲。邻居劝说母亲一定要小心,但母亲却惊人地平静,丝毫没有在意。

黛莉亚回想起小时候父亲每一次打母亲,母亲都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她并没显现出害怕。她突然意识到她的母亲可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肆无忌惮的女人。她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假装谨慎,但在外却毫无顾忌地大笑,与男人来往,到了老年她和一个看上去如此古怪和危险的男人,玩起了以物易物的游戏。她甚至觉得母亲的死也是她设计好的,她不是带着怨恨死去,相反带着某种得意。黛莉亚想起母亲一直以来都用缝纫机给各种女人做衣服,她最熟悉一个女人的尺度。黛莉亚不禁怀疑,这么多年来,母亲都在“默默揣摩这些尺度,思忖着如何打破这些尺度”。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想到了,但也无法去向母亲确认了。

故事也由此转向尾声。在意识到母亲的一生并不只是屈辱,她可能始终在进行着某种抗争后,黛莉亚感觉自己具备了一种力量,她决定要直面那些影响她和她母亲一生的男人。书中这样描述她此时的心理:“我把自己想象成那不勒斯纸牌中的一个人物:宝剑8,那是个佩戴着武器的女人,她安静地向前走着,已经准备投入到危险的游戏之中。我把嘴唇咬在牙齿之间,直到感到疼痛。”

黛莉亚来到郊区,在这里她见到了多年未见的的父亲。两人立刻就剑拔弩张起来,黛莉亚质问父亲,为什么到最后了还要来折磨母亲。父亲狠毒地说,她在安享晚年,却任凭我在这个房间里烂掉。父亲跟踪了母亲一个星期,在这个星期里,母亲每天晚上都会和卡塞尔塔出门,两人会去餐馆和电影院。父亲觉得母亲一直在卖弄风骚。父亲说这话时,黛莉亚注意到房间里有一幅“沃氏姐妹”商店的画,她意识到这是卡塞尔塔送来的。父亲说,卡塞尔塔过来告诉了他,他和母亲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他们之间是一种忠实、相互尊敬的友谊。父亲还说,卡塞尔塔根本就不爱母亲,他通过送礼物的方式操控母亲,让母亲陷入危险。黛莉亚也彻底坦白了,小时候她并没有看到母亲和卡塞尔塔接吻,她骗了父亲,她是为了激怒父亲,然后让母亲彻底离开他。

最后,黛莉亚来到那间她假想的母亲和卡塞尔塔幽会的地下室。她在这里发现了一堆母亲的东西,她那些旧衣服,她五月二十一日从那不勒斯到罗马的车票,还有电影票,酒吧、酒店、餐厅的收据。黛莉亚只能从这些线索中去理出母亲最后那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猜测着母亲也许是和卡塞尔塔约好了,卡塞尔塔提出要陪伴,两人于是像约会一般去了各种地方。又或者他们根本没约好,卡塞尔塔突然出现在了母亲的行程中,他或许真像父亲说的那样,仍在以一种巧言令色的方式折磨母亲,而母亲配合了他的游戏,并以自杀宣告了这个游戏的结束。还或者,一切都是母亲决定的,她策划了她的死亡,并在死前要求卡塞尔塔把行李箱的礼物交给女儿。总之,黛莉亚能想出各种版本的故事,母亲的一生究竟如何,完全取决于作为女儿的她怎样理解和叙述。

也在这个地下室,黛莉亚还找到了母亲离开那不勒斯时穿的蓝色套装。几十年来,母亲一直在缝制这件衣服,试图让这件衣服能应对所有她认为重要的场合。黛莉亚觉得这件衣服就像是母亲给自己缝制出来的一个“替身”,是母亲的另一具身体。黛莉亚穿上了这件衣服,走出地下室,乘上火车,来到母亲溺亡的那个海边。她坐在沙滩上,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开始在照片上涂画,她原本是如此抗拒她的母亲阿玛利亚,可此刻她把自己画成了母亲的样子。小说最后,黛莉亚说:“其实,阿玛利娅一直在那里,我就是阿玛利娅。”

至此,小说结束了。

你应该能感觉到,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但这本小说其实没那么好读,对读者要求很高,这其中充满了比喻、象征、实验性的文学技巧,以及大量复杂、扭曲的人物关系。尤其是黛莉亚和阿玛利娅这一对母女关系,有时让人感同身受,有时又让人感到难解。那费兰特到底要借这对母女表达什么呢?接下来的第二部分,我们就来探讨一下这本小说的主题和它的独到之处。

讲到这本小说的主题,我们得去回顾一下这本小说的写作背景。前面我们提到这本小说诞生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女性主义思潮中,费兰特在一定程度上用这本书回应了当时这一思潮下的交锋和争论。

早在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一群美国的女性主义者呼吁女性与女性建立起姐妹情谊,共同走出妈妈的世界。但意大利的女性主义者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她们提出说,如果女性抛弃掉妈妈的身份,也就抛弃了女性才有的一种独特的身份视角、精神联结,反而更是把自己完全交由一个男性世界去定义。1975年,意大利的女性主义者、历史学家穆拉诺,成立了“米兰女性书店联盟”,这个联盟鼓励女性要去寻找自己精神上的母亲,要去捍卫自己和母亲在生理、在历史、在精神上的联结,由此去找到一种完全区别于男性的身份认同。费兰特很显然受到了穆拉诺的启发,她曾在一个采访中说,“我想为女性主义增添一个视角,即如何爱你的母亲”。那种只存在于母女这两个女性之间的隐秘的精神传递,一直是费兰特小说的主题 。

在这本《烦人的爱》中,费兰特用了大量的笔墨去描写黛莉亚和对于母亲阿玛利娅复杂又矛盾的态度。一方面,黛莉亚似乎从一出生开始便对母亲有一份耻辱感,她受不了母亲的一言一行,受不了母亲对于父亲的处处忍让,她绝不想过像母亲这样的生活,成为像母亲这样的一个人。小说一开始为我们展现了45岁的黛莉亚,这时的她已是一个标准的独立女性形象,她剪一头短发,鲜少打扮自己,不在意自己的身材线条,她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同时她抵触与男性建立起亲密关系。从这些你可以看到,黛莉亚所说的要远离母亲,绝不只是一种宣言,她是真的用了她一整个人生在贯彻这一件事情。但另一方面,母亲作为出现在黛莉亚生命中的第一个女性,又总是不自觉地在模仿着她、嫉妒着她、担心着她。她总是想象着母亲顶着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在家之外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大笑,她总想知道她会去哪儿、她在做什么、她什么时候回来,哪怕是到了45岁后,仍是如此。费兰特不断在小说中展现这对母女关系的多重面向,既展现其中温柔似水的一面,也展现其中浑浊黑暗的一面,由此让母女关系变得越来越难以总结,但也因此显现出了我们难以想象的深度。

而母女关系中所潜藏的力量也逐渐显现出来。在小说中,母亲在女儿策划的一场混杂了不满、愤恨、担忧、逼迫等种种情绪的告密行动下,终于决定离开施虐的父亲,开始全新的生活;而女儿在母亲死后,在回看母亲这一生的过程中,逐渐寻找到一丝勇气去面对这个充满了危险、由男性主导的世界。如此都显现出母女关系之间蕴含的极大力量,它足以支撑母女二人走向更为辽阔的地方。

往更深了说,费兰特其实一直在勾勒母女关系如何影响一个女性对自我的认知。黛莉亚最开始试图通过摆脱母亲的方式来建立一个独立的自我,在小说中她直白地说,“我要成为自己,要从她身上脱离出来,一切都需要重建”。由此她竭尽全力抹除掉自己身上与母亲有关的特征,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抹去作为女性的特征。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在经历母亲的死亡之后,她发现这个自我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她不得不开始承认说,“把被迫逃离一个女人身体的行为称为‘我’,这是多么天真,多么轻率啊。”后来她反倒是在寻找母亲自杀真相的过程中,随着重新认识母亲,而建构了一个全新的自我。

小说向我们揭示,她最终只有通过理解母亲的命运,才能真正理解到一个女性在这个男性主导的世界下,她的境遇是什么、价值是什么,以及她究竟该如何突围。在小说最后,黛莉亚从极其厌恶母亲的衣服,到穿上了那件母亲用了一辈子、像打造自己身体一般打造的衣服,来到海边,她说,“其实阿玛利娅一直在那里,我就是阿玛利娅”,可以说到这里她终于不再抵抗母亲,她接受自己成为母亲,某种程度上她其实也是接受了自己作为女性的身份和命运,她接受自己将用一辈子去学习与这个身份和命运共处。在这一点上,费兰特完全契合了前面我们所说的20世纪70年代的女性主义思潮:女性应该通过捍卫母亲来建立一种完全区别于男性的身份认同。

另外还有必要一提的是,费兰特正是通过对母女关系细致入微地书写,树立起了一种女性写作的典范。现在关于“女性写作”的讨论有很多,什么是女性写作呢?其实并不是说女性作家写出来作品就叫女性写作了,一个女性很有可能在按着男性制定的标准进行写作,比如费兰特自己就说,她很长时间模仿伟大的男性作家,写那些历经风霜、非常自由、很有毅力的女性,说白了就是一些渴望像男性一般生活的女性,后来她反应过来这是不行的。

于是费兰特一直强调要建立一个女性写作的传统,她认为女性作家应该大胆,甚至是带有反抗性地去塑造真正的女性人物,开辟出属于女性自身的文学主题和文学语言。在接受《巴黎评论》的采访时,费兰特阐述说:“作为女性,我们要建立一个强大、丰富和广阔的文学世界,和男性作家的文学世界一样丰富,甚至更加丰富。因此,我们要更好地武装起来,我们必须深入挖掘我们的不同,要运用先进的工具去挖掘。 ”

拿《烦人的爱》来说,费兰特在这篇小说中并没有采用一种我们一向推崇的理性、克制的语言,相反她采用了一种堪称混乱的语言。黛莉亚的讲述,在一开始的时候是平缓、清醒、体面的,但随着故事的发展,这个语言变得激动起来,充满了不安和愤怒,似乎随时都要崩溃。随着这两种讲述状态的交替出现,你会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那些所谓体面的语言,其实是一种受到压抑、迎合他人期待的语言。而在那些混乱的语言中,反而潜藏着女性最独特和最真实的声音。

《烦人的爱》作为费兰特的第一本书,跟她的后作比起来,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技巧上都存在稚嫩的地方,它也因此受到过一些书评人的诟病,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费兰特挖掘出了母女关系这个文学主题,进一步拓宽了女性写作的疆域。在此前,像母女关系、女性友谊、女性情爱这类主题都被视为是一些不够严肃、不够深刻的主题,而受到文学世界的轻视,但费兰特的作品显示,在这些主题中其实同样也可以写出复杂的人性、波澜的历史、永恒的命运,尤其是写出独属于女性的声音,因此这些主题毫无疑问也应该是文学世界里重要的主题,值得被坚定地书写下去。

到这里,这本书就为你解读完了,我们再来回顾总结一下。

《烦人的爱》是意大利作家费兰特的首部文学作品。在第一部分,我们回顾了这本小说的故事情节,简单讲,这讲的是一个寻找母亲的故事。它宛如一个侦探小说,写的是黛莉亚的母亲被发现溺死在海边,黛莉亚因此走上了一条寻找母亲死亡真相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得不重新去认识和挖掘她的母亲,同时也认识她自己。

第二部分,我们讨论了小说的主题。这本小说回应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女性主义思潮,它试图向我们揭示远比我们想象中要隐秘、复杂,但另一方面又很动人、辽阔的母女关系,同时它让我们认识到这样的一种母女关系深刻影响着女性对自我的认知,使她们建立起一份完全区别于男性的认同。同时,这本小说也树立了一种女性写作的典范,费兰特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坚持挖掘自己独特于男性,以及独特于男性文学世界的地方。她一如既往地书写那些被男性忽略的,甚至是轻视的比如母女关系、女性情谊、亲密关系、代际关系等主题,并向我们证明,这些主题也值得成为文学世界里重要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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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1. 这本小说回应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女性主义思潮,它试图向我们揭示远比我们想象中要隐秘、复杂,但另一方面又很动人、辽阔的母女关系,同时它让我们认识到这样的一种母女关系深刻影响着女性对自我的认知,使她们建立起一份完全区别于男性的认同。

  2. 这本小说也树立了一种女性写作的典范,费兰特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坚持挖掘自己独特于男性,以及独特于男性文学世界的地方。她一如既往地书写那些被男性忽略的,甚至是轻视的比如母女关系、女性情谊、亲密关系、代际关系等主题,并向我们证明,这些主题也值得成为文学世界里重要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