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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号街车》 李迪迪解读

《欲望号街车》| 李迪迪解读

关于作者

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1911-1983)是美国20世纪最伟大的三大戏剧家之一(另外两位是尤金·奥尼尔和阿瑟·米勒),同时也是全世界范围内最重要的剧作家之一。1948年和1955年分别以其《欲望号街车》及《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两度赢得普利策奖和戏剧评论奖;《玻璃动物园》和《鬣蜥之夜》也分别于1945年和1961年拿下纽约戏剧评论奖;1952年的玫瑰黥纹》获得托尼奖最佳戏剧奖殊荣。

关于本书

《欲望号街车》无疑是威廉斯诸多作品中的扛鼎之作,女主人公布兰琪是典型的南方淑女,家庭败落以后,不肯放弃旧日的生活方式,逐渐堕落腐化,后来不得不投靠妹妹斯黛拉。但又与妹夫斯坦利粗暴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继而遭妹夫强奸,最后被送进疯人院。现代社会中野蛮残忍的势力无情地蹂躏温柔优雅的弱者,《欲望号街车》无疑是向社会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嘶喊——是谁把布兰琪逼疯了!1947年该剧在纽约上演后获得巨大成功,囊括美国三项戏剧大奖:普利策奖、纽约戏剧奖和唐纳德森奖。阿瑟·米勒称“《欲望号街车》的首演等于是在商业戏剧的土地上插上了一面美的旗帜。”

核心内容

《欲望号街车》是美国戏剧大师田纳西·威廉斯的代表作。这部戏本身获得了普利策戏剧奖,也让无数女演员凭借布兰琪一角拿到最佳女演员奖。布兰琪是一位南方淑女,在旧南方衰落后,来新奥尔良投奔妹妹斯黛拉,却遭到妹夫斯坦利的百般刁难。布兰琪一度有可能嫁给斯坦利的好友米奇,却因为在老家滥交的黑历史曝光而未能成功。布兰琪最后被斯坦利强奸,象征着“温柔,敏感,纤弱的人毁于粗鲁残暴的现代社会。”

本期音频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讲布兰琪这位落魄小姐在贫民区里的周旋求生。第二部分讲布兰琪则扑向男人,又被男人伤害。第三部分讲布兰琪的最终结局,以及她在戏外截然相反的隐藏结局。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为你解读的是戏剧大师田纳西·威廉斯的经典作品《欲望号街车》。

该剧1947年在百老汇首演,获得普利策戏剧奖和纽约剧评人奖。而更为传奇的是,此后半个多世纪里,仅英语戏剧界就至少有七位女演员,凭这部戏拿到最佳女主角大奖。《欲望号街车》还有两部改编电影,成就了两位奥斯卡影后。1951年上映的同名电影,让费雯丽二度封后。2013年,伍迪·艾伦的《蓝色茉莉》基本照搬了《欲望号街车》的故事,只不过换了个时代背景,结果也让凯特·布兰切特第二次捧得小金人。

到底是什么角色如此神奇,能让一代又一代女演员封后?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必须先介绍一下此剧的作者田纳西·威廉斯,因为他和剧中的女主人公从生平到灵魂都大有相似之处。田纳西·威廉斯1911年3月26日生于密西西比州的哥伦布市,本名托马斯·拉尼尔·威廉斯三世。“田纳西”这个笔名,据说最早是大学同学送他的绰号,因为他言行举止有种老派南方的贵族腔调。威廉斯天性敏感,看透世态炎凉,所以他的作品兼具诗意的炽热和现实的冷酷。

在回忆录里,威廉斯写道:“作为一个常常濒临毁灭的人,我度过了异常幸运的一生,有许多喜悦的时光,其中有纯洁的,也有不洁的。”

《欲望号街车》的女主人公布兰琪·杜波瓦,就是一个濒临毁灭的女人,她为爱痴狂,既纯洁,也不洁。剧中的她总是一袭白裙,“像一只纤弱的飞蛾”。那么,顺着这个关键的意象,我把下面的讲解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讲“飞蛾”,也就是布兰琪这位落魄小姐在贫民区里的周旋求生。第二部分讲“欲火”,飞蛾扑火,布兰琪则扑向男人,又被男人伤害。第三部分讲“浴火重生”,我会告诉你布兰琪的最终结局,以及我对这个结局的看法。当然,能浴火重生,那就不是飞蛾,而是凤凰了。到底如何评价布兰琪,也许听完以后,你会有自己的答案。

好,现在就让我们跟随布兰琪·杜波瓦,搭上欲望号街车,前往新奥尔良的贫民区。街车,就是有轨电车。欲望号是当时确实存在的一条电车线。车上的布兰琪年约三十,乃是一位“南方淑女”,也就是昔日庄园主阶层的上流小姐。布兰琪在法语里的意思是“白色”。在一个夏季的傍晚,布兰琪一袭白裙,戴着白色的手套和帽子,甚至还戴了珍珠项链和耳环,拎着箱子,款款走入贫民区,“像来参加夏日鸡尾酒会似的”。其实她是来投奔妹妹斯黛拉的。

斯黛拉二十五岁,姐妹俩已十年未见。十年前,斯黛拉离开她们的老家劳雷尔,来到新奥尔良闯荡。我查了一下,劳雷尔相距新奥尔良大约220公里,约等于沧州到北京的距离。十年间,老家的人接连去世,沉重的债务让布兰琪不得不变卖祖传的庄园。这座庄园也有个法语名字,叫贝拉里福,意思是“美梦”。旧南方的贵族“美梦”,其实南北战争以后就做不下去了。但是我们看布兰琪的出场,在大热天里还穿得这样郑重其事,就知道她是一个还活在梦里的人。

斯黛拉嫁给了一个波兰裔的推销员,现在正怀着孕。夫妻俩蜗居陋室,用布帘隔出一室一厅,在“厅”里为布兰琪准备了一张折叠床。布兰琪一来,就对斯黛拉说:妹妹啊,你怎么沦落至此也不告诉我!哪怕最可怕的噩梦里,我也想象不到这么个地方,恐怕只有埃德加·爱伦·坡先生才写得出来!——爱伦·坡是美国的恐怖小说大师,以写破败的鬼宅闻名。

明明寄人篱下,却要反过来刻薄地损一下主人,这有没有让你想起林黛玉?但我要告诉你,布兰琪的精神问题绝对比林黛玉严重,具体有三个表现:第一,喜欢反复洗热水澡。第二,喜欢躲在阴影里,受不了明亮的光线。第三,喜欢偷酒喝——她和斯黛拉话还没说两句,就迫不及待从壁橱里拿出一瓶酒,一边哆哆嗦嗦地倒酒,一边向妹妹保证自己绝不会变成酒鬼。斯黛拉看在眼里,只觉得姐姐可怜,不忍苛责。

但斯黛拉的老公就没那么宽容了。他名叫斯坦利·科瓦尔斯基,三十来岁,上过战场,退伍后干起了销售员,四处奔波。这天他回到家,没想到家里来了布兰琪这个大姨姐。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斯坦利的粗犷强健,和布兰琪的精致纤弱构成了强烈对比。斯坦利也不避讳,当着布兰琪的面就脱掉湿透的汗衫——对他来说“舒服是头等大事”。但我们很快就会看到布兰琪的存在,会让他各种不舒服。

斯坦利回到家,去拿酒喝,还问布兰琪要不要也来一杯。布兰琪谎称自己很少喝酒。斯坦利就说:“有些人很少碰酒,酒却经常碰他们。”这句玩笑话里暗暗带刺,表明大大咧咧的斯坦利,其实粗中有细,发现布兰琪偷偷喝了他的酒。这算是两人交锋的第一回合。

第二回合很快来了。第二天,斯坦利知道了布兰琪卖房抵债的事,而老婆又说没见过文契,于是就擅自打开布兰琪的行李,翻出来很多珠宝。斯黛拉解释说,那些都是人造的便宜货,但斯坦利并不相信。斯黛拉不齿丈夫以小人之心猜度姐姐,就独自出了门。

此时,布兰琪洗完热水澡出来。她发现斯坦利一个人阴沉着脸在房间里,而自己的行李翻得一塌糊涂。布兰琪不哭不闹,没事儿人一样,先问斯坦利讨了一口烟抽,然后又叫斯坦利帮忙拉起裙子背后的拉链,甚至在喷香水的时候还朝斯坦利也喷了一点——这分明就是在和妹夫调情嘛!难道这位偷酒喝的淑女,竟然开始偷人了?而且更为微妙的是,观众多少也在期待男女主角,在一部以“欲望”为标题的故事里,发生一些什么,哪怕那是不道德的。

好在斯坦利并没上钩,免除了观众的道德困境。他厉声追索卖房的文契,而布兰琪则从暧昧的诱惑者,摇身变作喊冤的窦娥。她从箱子底层拿出一沓文件塞给斯坦利,声泪俱下地讲述起变卖庄园的悲惨往事。你很难说清楚,布兰琪身上多少是精心操控的表演,多少是难以自控的神经质。但我们也别忘了,布兰琪是一只脆弱的飞蛾,她千变万化的伪装,最终也不过是为了求一个容身之处。这样一想,你又会觉得她其实挺可怜的。

文契的事后面斯坦利没有再提,说明布兰琪在卖房这件事上并没有说谎,但两人的第三次交锋当晚就会上演。当晚是“扑克之夜”,斯坦利要和几个同事邻居在家喝酒打牌。布兰琪看完戏回来,穿过房间,脱口说了一句:“先生们不必起立,我只是路过而已。”而就是这句有点造作滑稽的台词,吸引了一个在场一位单身男子的注意。他叫米奇,是斯坦利的战友和同事。米奇借口上厕所,跟着布兰琪来到内屋。

布兰琪递给米奇一个刚买的彩色纸灯罩,叫他把灯泡罩起来。布兰琪说她“无法忍受赤裸的灯泡,正如无法忍受粗俗的语言”——这话听着很符合她文艺淑女的人设,但是请注意,把灯罩起来是一种掩饰。布兰琪开始对米奇撒谎,自称是个过于老派而没人要的老姑娘,来这里是为了帮助怀孕的斯黛拉,她甚至说自己比斯黛拉还小一岁。布兰琪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收音机,随音乐翩翩起舞。而米奇不敢牵布兰琪的手,只好在一旁,大狗熊般笨拙地摇摆。

此时,一帘之隔的斯坦利突然愤怒地冲进来,抱起录音机,直接哐啷啷扔出窗外。斯坦利并非受不了音乐,而是容不下房子里有另一种不受他控制的声音,这等于在挑战他的主权。布兰琪和米奇呆立在原地,而斯黛拉则气得向斯坦利的牌友们下了逐客令。斯坦利哪肯丢了面子?竟要对怀孕的老婆动手,几个牌友连忙把他按住,拖他进浴室冷水浇头。等到斯坦利清醒过来,斯黛拉和布兰琪已经躲到了楼上邻居家。

斯坦利打了电话,没用,又愤而砸了电话机。他来到楼下,像一匹孤独的野狼,拖长了音,一遍遍嘶嚎“斯黛拉”的名字……这一幕如果演得好,会比单读剧本震撼许多,它展现了人只有用最兽性的方式,才能表达出语言说不清的强烈情感,这里面有爱,有悔恨,甚至还有威胁……而斯黛拉听到这种呼唤,就噙着眼泪,像一位大明星,缓缓走下楼梯。在楼梯的尽头,斯坦利跪在斯黛拉的脚边,把头靠在她隆起的腹部。

这个扑克之夜,到此也就基本结束了。斯坦利和布兰琪因为收音机而爆发的第三次冲突,终于伤到了夹在当中的斯黛拉。斯黛拉和斯坦利和好回屋去了,布兰琪却不愿回去。她在楼下又碰到了逗留的米奇。米奇又递上一支烟,布兰琪就趁势对他说:“在这个令人困惑的世界上,我正好需要一点善意。”戏演到这里,可以说,布兰琪这只脆弱的飞蛾,辛辛苦苦周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肩膀,安身立命有了新的希望。

但是前面已经说过,布兰琪扑向男人,类似飞蛾扑火。火对于飞蛾来说,是一种虚假的希望,一刹那的温暖,却带来永久的伤害。下面就要说到,布兰琪的希望是如何破灭的。

隔天一早,布兰琪回家看斯黛拉,劝妹妹不能再和斯坦利苟且下去。布兰琪说,斯坦利要只是个平庸之辈也就罢了,可他简直是个进化不完全的猿人,人类好不容易才发展出来的艺术和细腻温柔的情感,对他完全不存在!

斯黛拉听了倒不以为然,可是这段话偏偏也给门外的斯坦利听到了。这回他并没有冲动地进门砸东西,而是悄悄地退了出去。他可不会息事宁人。布兰琪的存在本来只是让他不太舒服,现在则上升到拆他台、剥夺他做人资格的高度了。斯坦利知道这个偷酒撒谎的大姨姐并不像表面那么高贵纯洁,一定能挖出什么黑历史。后面的剧情安排,其实就是在一层层剥开布兰琪的过去。

第一层是布兰琪自己讲出来的。一天晚上她和米奇约会,总是用淑女的矜持拒绝和米奇接吻。眼看约会要谈崩,布兰琪终于将心中的隐痛和盘托出。原来,她早年嫁过一个英俊而才华横溢的诗人,却在一场舞会上无意间撞破丈夫有一个同性情人。布兰琪怒斥丈夫“令人恶心”,也没说别的,不料丈夫马上跑到外面吞枪自尽。逼死丈夫绝非布兰琪本意,这是她一生最后悔的事。布兰琪姗姗来迟的坦白反而更加激发了米奇的同情,两人终于接吻。这一吻,似乎打开了最后的心结,米奇娶布兰琪基本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这桩好事儿却给斯坦利搅了。话说这天是布兰琪生日,酒水和蛋糕都摆好了,就等米奇过来一起吃。此刻,布兰琪又在洗澡。她喜欢洗澡,其实有洗干净过去的心理暗示和象征意义。而斯坦利的报复,恰恰就是到处打听,把布兰琪的过去重新挖出来。

这是布兰琪的第二层秘密。原来在投奔妹妹以前,她住在一间名叫“火烈鸟”的下等旅馆里。布兰琪在那里三天两头地换男人,连旅馆老板都看不下去了,要她交出钥匙,永远不得入住。斯坦利还打听到,布兰琪本来有一份在高中教英语的工作,却因为和一位十七岁的高中生鬼混,而被扫地出门。斯坦利趁布兰琪洗澡,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斯黛拉,斯黛拉不愿相信,但心里已经知道这事儿恐怕假不了。而斯坦利在告诉斯黛拉以前,早已全都告诉了米奇。

布兰琪洗完热水澡出来,不知道秘密已经穿帮,还傻傻等米奇来吃蛋糕。斯黛拉不忍直接告诉姐姐真相,也没法直接骂老公做得太过分,就借口斯坦利吃得满嘴油,说他是“一头猪”。这一下,斯坦利又炸了,他把盘子砸到地上,把酒瓶摔到墙上,对惊恐的姐妹吼道:“猪,波兰佬,粗俗,油腻,这类屁话你和你姐姐说得未免太多了一些!波兰来的人叫波兰人,不叫波兰佬!再说我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并为此自豪!”斯坦利吼完,掏出他送给布兰琪的生日礼物:一张叫她滚蛋的车票。

这番激烈的争吵,让斯黛拉感觉孩子要出来了,斯坦利陪她去了医院。两人走后,米奇来了。而观众也像米奇一样,想听听布兰琪会怎么说。布兰琪在开门前胡乱补了点妆,对破门而入的米奇依然强行维持着淑女的姿态,说什么我原谅你没刮脸就来见我之类。米奇当然不会再吃这一套,他说本来不想再见了,可是又想看清楚布兰琪的脸。你应该还记得,布兰琪有个怪癖,就是受不了明亮的光线,所以从来没有在傍晚以前和米奇约会过。此时,米奇一把扯掉了那个在“扑克之夜”他亲手套上的彩纸灯罩,把布兰琪惊恐的脸抵在灯光照亮的墙上。

米奇皱着眉头说:你比我以为的要老,这倒没关系,但我没想到你不正直。而在灯光下无所遁形的布兰琪,也豁了出去,说出了最后一层秘密。

她说,丈夫自杀以后,只有不停见陌生男人才能止住内心的惶恐。其实早在老家庄园贝拉里福被卖掉以前,她就开始滥交了。离庄园不远有一个军营,每到周末,年轻的士兵会喝醉了来到她屋前的草坪,一遍遍呼喊:“布兰琪!布兰琪!”而布兰琪则会偷偷地溜出屋子,与他们纵欲一整夜……这段往事由妆容凌乱、眼神迷离的布兰琪复述出来,非但毫不香艳,反而有一种“也许只有埃德加·艾伦·坡先生才写得出来”的恐怖感——因为这种纵欲显然是一种扭曲的自毁行为。

前面多次说到,布兰琪在这部戏里的意象是飞蛾。飞蛾只能生活在阴暗处,正如布兰琪躲在阴暗处,掩饰自己的年龄和过往。但根据生活常识,灯光会招来飞蛾。那么飞蛾到底是喜欢灯光还是喜欢阴暗呢?其实科学研究已经表明,飞蛾本来用月光导航,然而灯光比月光亮得多,误导了飞蛾。所以你看,很多飞蛾最后都死在灯泡下面。“飞蛾扑火”这个成语,描述的也是同一现象。布兰琪深爱的男人,从来就只有那位自杀的诗人,至于这位曾送给她很多情诗的诗人是否真的爱她,我们却不得而知——也许连布兰琪自己都搞不清楚。布兰琪失去了她的白月光,然而爱与被爱的欲望却依然熊熊燃烧,甚至比以往更为炽烈。这种欲火误导了布兰琪,让她不断扑向虚假的替代品。不必说,这里面一定有肉欲的因素,也有经济的考量,但最主要的,恐怕还是爱的饥渴。

米奇当然想不了那么深。他听了布兰琪的故事,只觉得她人尽可夫。米奇冲上前吻了布兰琪,布兰琪恳求米奇娶她,米奇却说只想和她睡一次。布兰琪在失望和惊恐中推开米奇,用响彻街角的尖叫,把米奇吓了出去。街上路人纷纷投来目光,让布兰琪不得不关上窗子,严严实实拉上窗帘。而幽暗的环境,又让布兰琪陷入幻想。她换上厚重繁琐的裙子,戴上各种珠宝,“像个埃及女王”,开始和幻想中的情郎交谈。

但美好的幻想由于斯坦利突然回家被打断。斯坦利说孩子要明天才出生,医生叫他先回来睡。布兰琪则宣称收到了一封电报,明天就有一位追求者接她走,带她环游世界。布兰琪还说爽约的米奇后来带了一束鲜花来道歉,两人好聚好散。斯坦利冷冷地问,那么是米奇先来的,还是电报先来的?布兰琪答不上来,想躲回房间,又不敢从斯坦利面前走过。斯坦利就嘲笑她,怎么,怕我搞你么?这时斯坦利仿佛突然意识到,何乐而不为呢?在斯坦利眼里,布兰琪也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疯女人,而且你越装高贵,我就越要玷污你。斯坦利比米奇霸道得多,他直强奸了布兰琪。讽刺的是,斯坦利一直想用黑历史来证明布兰琪这个假淑女,比自己这个“猿人”更为下流,但这次强奸却证明了他自己确实“没有进化完全”。

我还要提醒你,这次强奸也具有象征意义,用作者威廉斯自己的话来说,象征着“温柔,敏感,纤弱的人毁于粗鲁残暴的现代社会。”可以说,当布兰琪不合时宜地穿着一袭白裙走入贫民区,这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悲剧。清高之人在俗世里碰得头破血流,这种故事很多。而布兰琪的特殊之处在于,她的内心比一般人清高,她的行为在世俗的标准里却极为龌龊,这令她双倍地不容于世。下一部分,我会告诉你布兰琪的结局,还有我对这个结局的看法。

生活的大幕重新拉开,男人们照样在打牌,布兰琪依然在洗澡,唯一的不同之处,是斯黛拉怀里多了一个宝宝。这时,门外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很瘦,是个老绅士,女的很粗壮,穿着护士服。他们是精神病院派来接人的。

原来布兰琪把强奸的事告诉了斯黛拉,而斯坦利则坚称这纯属疯女人的胡扯。斯黛拉心里知道这是恐怕真的,却无法和丈夫反目,毕竟孩子才刚刚生下来。那就只好出卖姐姐,把布兰琪送入精神病院。布兰琪确实疯癫了,她坚信幻想出来的老相好会来接她走、带她环游世界。现在,斯黛拉就骗布兰琪,那位她不停念叨的梦中情人果然来了。布兰琪打扮好,穿过男人们打牌的房间,看见米奇和斯坦利,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那句:“先生们不必起立,我只是路过而已。”这句话上次说出来有点做作可笑,此刻却让人感到悲凉。而这回,男人们也都真的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不舍。布兰琪看见门口等她的并不是梦中情人,想逃回屋子里,却被那位粗壮的女护士一把擒住。布兰琪反而平静下来,她主动挽住了那位素不相识的老绅士的手,说出了本剧最为经典台词:“不论你是谁,我总是仰仗陌生人的善意。”

精神病院就是布兰琪的最终归宿么?在剧本里是这样,在威廉斯的心里却未必。1974年《欲望号街车》在伦敦再度开演,威廉斯觉得女主演并不合适,然而还是同意了制作方的选择。开演前威廉斯到后台去看她,发现她很紧张,就问她:你对这部戏有什么问题吗?女演员就问:最后一幕之后,布兰琪会怎么样?威廉斯想不到竟然还有人会这么问,就眯起眼睛,想了一下,回答道:布兰琪很享受精神病院里的时光,她会引诱一两个年轻好看的医生,然后她会重获自由,在新奥尔良的法国区开一间自己的服装店。女演员问:“她赢了?”威廉斯回答:“对啊,布兰琪赢了。”——结果登台之后,这位女演员随着剧情的发展越演越好,演到最后,布兰琪好像不是被送去精神病院,而是去接受加冕,赢得了观众热烈的掌声与喝彩……

知道这段轶事以后,我对布兰琪有了新的看法。以前我只看到她的脆弱,却没想到她有那么顽强的生命力。以前我只看到她的分裂,却没想过所谓的淑女和所谓的荡妇,也许只是外界贴上去的两个标签,对她自己而言,这两种行为都只是在诚实地从心所欲。她并不是“装淑女”来吊米奇的胃口,礼貌是她的本能,即使快被送进精神病院也不会改变。同样,你也完全可以怀疑,假如丈夫没有自杀,布兰琪依然很有可能出轨——正如卡门、包法利夫人和安娜·卡列尼娜那样。你可以对这些人物做道德审判,但道德的标准本身会随时间而改变。而文学永恒的意义,则是在于展现人类内心与生俱来的那一团欲望之火,它是多么旺盛,多么危险,多么奇特。

哲学家尼采曾说:“听不见音乐的人,会以为跳舞的人疯了。”新奥尔良贫民区的居民会觉得布兰琪疯了,因为他们看不到布兰琪眼中的那团火。我现在仍不敢说自己完全理解了布兰琪,因为一个真正伟大的文学人物,总是一个无法解读而又可以无限解读的谜。如果有机会在剧院里和布兰琪相遇,你不妨再亲眼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如果有机会在生活里遇到布兰琪那样的人,你也许不会爱上她,但也请给她一点“陌生人的善意。”

好,这本书的内容就说为你解读到这里了。总结一下,《欲望号街车》是美国戏剧大师田纳西·威廉斯的代表作。这部戏本身获得了普利策戏剧奖,也让无数女演员凭借布兰琪一角拿到最佳女演员奖。布兰琪是一位南方淑女,在旧南方衰落后,来新奥尔良投奔妹妹斯黛拉,却遭到妹夫斯坦利的百般刁难。布兰琪一度有可能嫁给斯坦利的好友米奇,却因为在老家滥交的黑历史曝光而未能成功。布兰琪最后被斯坦利强奸,象征着“温柔,敏感,纤弱的人毁于粗鲁残暴的现代社会。”残酷的是,斯坦利最后没受任何惩罚,反而把布兰琪送进了精神病院。而在威廉斯自己的心目中,布兰琪一定能够走出精神病院,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城市里生活下去。布兰琪这个人物展现了超出道德评判的复杂性,她告诉我们人类的欲望是多么旺盛、危险而又奇特。顺便一提,《欲望号街车》深刻影响了日后阿瑟·米勒的名作《推销员之死》,这部作品我之前也做过解读,你不妨对照着听一听。

撰稿:李迪迪 转述:徐溟旭 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

划重点

  1. 火对于飞蛾来说,是一种虚假的希望,一刹那的温暖,却带来永久的伤害。

  2. 布兰琪在这部戏里的意象是飞蛾。飞蛾只能生活在阴暗处,正如布兰琪躲在阴暗处,掩饰自己的年龄和过往。

  3. 哲学家尼采曾说:“听不见音乐的人,会以为跳舞的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