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七巧》 邓一丁解读
《作文七巧》| 邓一丁解读
关于作者
王鼎钧,1925年生在山东兰陵一个传统的耕读之家,后在中国台湾从事媒体事业,1979年后受聘到美国任教,定居纽约至今。王鼎钧先生从事写作七十余年,出版著作四十余种。他的“人生四书”“作文四书”等作品销行极广,至今不衰。自1970年代末起,王鼎钧开始了《碎琉璃》等独树一帜的文学创作,1988年《左心房漩涡》出版之后,更被誉为“当之无愧的散文大师”。从1992年至2009年,王鼎钧陆续发表“回忆录四部曲”,展现一代中国人的命运与情义。
关于本书
《作文七巧》是王鼎钧先生写给后来人的写作基本功修炼指南,最早成书于1984年。写作初版前,王鼎钧先生回顾自己大半生来的写作生涯,产生了一个疑问:“当年走在路上,前面明明有荆棘,为什么走在前面的人不告诉我呢?”他明白成名成家的写作者极少有人分享关于写作基本功的心得,因此写下《作文七巧》,帮助年轻的写作者夯实基础。
核心内容
《作文七巧》分记叙、抒情、描写、议论四个部分,讨论了写作的基本技巧。作者提出,写作记叙文的基本标准是“好玉不琢”;抒情文的本质是对写作者的情感训练,帮助写作者将鄙陋的情感升华成优美的情感;描写最基本的作用是抹去熟悉与陌生的界线;议论文的理想结构是沙漏状,兼有丰富的例证与充实的结论。
你好,我是邓一丁,欢迎每天听本书。
今天我要为你解读的书,叫做《作文七巧》。这是一本教人写文章的书,讲的是七种基本的写作技巧。哪七种呢?说出来一点都不新鲜:直叙、倒叙、抒情、描写、归纳、演绎,再加上这六种技巧的综合,这就算是七种技巧了。
今天的市面上,教人写作的书太多了:有教你怎么写职场文书的,有教你怎么把故事讲精彩的,还有教你怎么当畅销书作家的。在写作这门技术上,有这么多精进的方向,但我今天要给你介绍的却是一本讲写作基本功的书,为什么呢?
我觉得有一个道理讲得通:越是基本的技巧,越接近一门手艺的底层逻辑,也就越值得你反复地琢磨、体会。这就好比一个出色的工匠,手边常用的工具就是那几样,但他把每一样都用得极其熟练,就好像那些工具是长在他手上的一样。这才是他和一般的手艺人拉开差距的地方。写作也是这样。你只有把最基本的技巧都内化到你的身体里,才能写出行云流水的好文章。
但问题就在于,最基本的技巧,往往是最难教的。因为这些技巧太基本了,两句话就说完了。倒叙,无非是把事情发展的顺序颠倒过来写;抒情,无非是加个感叹号;描写,无非是用上各种修辞手法:把少年人比作朝阳,给花草树木安上人格,再用一套排比,把气氛渲染得轰轰烈烈。这些基本的技巧,我们早就学过了。至于怎么用这些技巧编织出一篇好文章,这好像只能靠写作的人自己慢慢摸索,没人能教得了。但真的是这样吗?
在写作这条路上,有一位前辈给后来人留下了一份指南。这就是今天的这本《作文七巧》。这本书的作者是散文大家王鼎钧。王鼎钧先生二十多岁成为职业作家,至今已经七十多年了。在这七十多年里,他出版过四十多部著作,被誉为“当之无愧的散文大师”。他最有影响力的作品可能是他的四卷本回忆录。那套书,罗胖读完很感动,还在2022年的跨年演讲上做过一番分享。
《作文七巧》是王鼎钧先生59岁那年的作品。他在书的序言里说:“我是赤着脚走路的那种人,路上没有红毯,只有荆棘。中年以后整理自己的生活经验,产生了一个疑问,当年走在路上,前面明明有荆棘,为什么走在前面的人不告诉我呢?”想到这儿,他立下一个心愿,要把大半生来在写作这条路上踩过的坑,摸清的门道,都标出来,指给后来人看。这就是他写《作文七巧》的初衷。这本书问世后,三十多年来不断再版,最新的一版是2019年出版的。这一年,王鼎钧先生已经94岁了,又对这本书做了一番修改和补充,可见老先生对后辈的关心。
接下来,我们就听这位老前辈讲讲写作的基本功。这本书里的内容一点也不深奥。要是你家里有孩子,正在学习写作,那你不妨叫孩子一起来听一听。《作文七巧》把七种基本的写作技巧打包成了四个单元,分别是记叙、抒情、描写和议论。我也遵照原书的结构,分这四个部分来为你解读这本书。
在第一部分,我们先来说说记叙的技巧。
记叙的技巧,最基本的,无非是直叙和倒叙。直叙是按照事情发展的顺序来写,倒叙是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颠倒过来写。那么,什么时候该用直叙?什么时候该用倒叙呢?
王鼎钧先生在书里举了个例子。有一次,有个人坐飞机。飞机飞到目的地了,乘务员告诉大家,飞机暂时还不能降落,得在城市上空兜一会儿圈子。大家也不着急,正好看看风景。等到风景都看腻了,飞机还是不降落,乘客们心里就有点不安了。这时候,乘务员又和大家说:飞机出了点小状况,轮子放不下来,请大家再等等。这就有点吓人了。不过,早年间的飞机,偶尔是会犯这种毛病的。多试几次,轮子应该能恢复正常。大家只好接着等。等到飞机的油快烧完了,乘务员说:不好意思,咱们得迫降了,请大家把安全带系紧,把眼镜、假牙、手表、钥匙之类的东西都取下来。这时候,机舱里的气氛恐怖极了。求神的,念佛的,抓紧时间写遗书的,所有人乱成了一团。好在,机长的技术过硬,飞机用肚皮擦着地面停稳了,有惊无险。
故事讲完了。现在请问,把这个故事写成文章,用直叙好,还是用倒叙好?答案很明显,当然是直叙就好。这个故事的紧张感,一浪高过一浪。听到要迫降,听故事的人手心里的汗都攥出来了。要是用倒叙,刚开头就跟读者透了底儿:我要给你讲一个飞机迫降的故事,不过你可别担心啊,迫降最后很成功,有惊无险。然后你再讲前面飞机轮子放不下来之类的情节,任你的描写再怎么生动,读者心里的石头早就落了地,也就不可能有惊心动魄的阅读体验了。
所以,写记叙文,什么时候该用直叙?什么时候该用倒叙呢?最基本的原则应该是四个字:好玉不琢。雕刻玉石的工匠拿到一块好料子,色泽、质地都是人间极品,那他最好的处理方案就是尽可能减少人工的干预。他顶多是借着玉石上的瑕疵雕一只小小的虫子,绝对不会把整块玉石镂空,白白浪费珍贵的材料。写作也是这样。假如你要写的事情本身就很精彩,那就用直叙。原原本本地按照时间顺序把事情写出来,就是一篇好文章。
接下来,问题来了,既然我们的原则是好玉不琢,那要怎么判断写作的素材是不是“好玉”呢?在《作文七巧》里,王鼎钧先生给出了三个判断标准:起落、详略、表里。
我们先说起落。起飞的起,落地的落。什么是起落呢?读者反应的强弱,就是文章的起落。一篇好的记叙文,应该能唤起读者强烈的感受。假如读者读了文章,感觉索然无味,这就是作者的失败。在刚才那个飞机迫降的故事里,读者的感受随着情节的推进一步步走高,读到结局才安定下来。这件事情天然就有起落,所以是写文章的好素材。
假如你要写的事情本来就比较平淡,那你就该试试倒叙的技巧了。我们还是用一个例子来说明。
有个人从外地回到家乡,下了车,看到自己家的老仆人赶着马车来接。他挺纳闷,因为按照原先的约定,应该是他弟弟开汽车来接。他问这位老仆人:“怎么赶着马车来了?家里不是有汽车吗?”老仆人回答他:“昨天撞坏了。”“怎么撞坏了呢?”“因为你弟弟开车太快,没刹住。”“那我弟弟怎么样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他干吗开那么快呀?”“为了送老爷上医院。”“啊?我爸爸生什么病了?”“犯了心脏病。”“怎么好端端地就犯心脏病呢?”“因为家里着火了,房子都烧掉了。”
你听这个故事,越听越揪心。每一组问答都撕开一片窗户纸,直到最后,才把整件事情的全貌呈现出来。我们从写作的角度来分析,这是一个典型的倒叙的结构。如果按照事情发生的顺序来写,这个故事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有户人家失火了,房子烧掉了。这家的老父亲受不了刺激,犯了心脏病。儿子送他去医院,路上又出了车祸。
这当然是一连串的惨剧,但是用直叙的手法写出来,看上去就像一条新闻简报,平平无奇。写故事的人借用两个人的对话,把整件事情倒过来讲,读者的感受才被一层一层地调动起来。
王鼎钧先生在这里有个很中肯的提醒:相比于直叙,倒叙其实并不是什么更高级的写作技巧。它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为了弥补素材本身的缺陷,才人为地制造起落。倒叙打乱了事情自然发生的顺序,这是会给读者理解文意造成障碍的。因此,用倒叙的高手会想办法把倒叙伪装成直叙。比如,在刚才的故事里,作者有意安排了两个角色的对话,把倒叙的故事藏在直叙的对话里,读者就不会觉得太突兀了。
倒叙解决的是素材缺乏起落的问题。刚才我们说到,好素材还有两个标准:详略和表里。接下来,我们再说说这两个标准。
小时候学写作,老师就教我们,要详略得当。假如没做到这一点,写出来的文章就叫做“流水账”。我小的时候对“流水账”这个词没什么概念,后来自己记账,才明白这个比喻有多形象。在账本上,一块钱占一格,一万块钱也占一格,每一格的大小都一样。分不清详略的文章也是这样。比如说,我写日记,早晨听了一本书,感觉很有启发,写了200字;晚上睡觉,连个梦都没做,也写了200字。这就是把重要不重要的事都放进了同样的篇幅里。这样写出来的文章,当然长得像账本一样。
详略好理解,那什么是表里呢?《作文七巧》里举了这样一个例子:宋朝有个画家,要画一幅画,画的主题是一句诗:“踏花归去马蹄香。”春暖花开,人们骑着马去踏青,回来的路上,连马蹄都沾满了花香。一般的画家描绘这句诗里的景象,可能会画一匹马,马蹄上沾着花瓣。但是咱们故事里的这位画家有个更巧妙的思路。他画了匹马,又在马蹄旁边画了几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蝴蝶当然是被花香吸引过来的。这个思路用在写作上,就是写出了表里:把那些表面上不容易察觉,更不容易描述的“里层”的东西,用巧妙的手法展现出来。这种展现不需要太直白,点到为止。重要的是给读者留下想象和推论的空间。这会增加阅读的趣味。
一篇好的记叙文,除了要有起落,还要达到详略和表里这两个标准。遇到缺乏起落的素材,我们可以用倒叙的技巧来加工。至于详略和表里,就要靠写作的人用心观察,仔细取舍了。一般来说,一件事情里总会有些主要的角色和关键的环节。比如,一场婚礼,新郎和新娘当然是主角,交换戒指当然是不能错过的环节。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这些内容是应该详细写的。像来宾签到这种事,就不必提了。婚礼上,新郎表面上从容镇定,但他手上原本握着的一双白手套,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丢掉了一只。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看来他心里其实慌得很。抓住这样的小细节,只要一处,文章也就由表及里,丰富起来了。
刚才说的是记叙的技巧,接下来,我们说说抒情的技巧。
王鼎钧先生说,从前的苦行僧修行的时候,晚上睡在树下。他们三天就要换一棵树,以免对树产生依恋的感情。人就是这样一种有感情的动物,会被身边的景象、事物和人触动。要想把这样的感情描述出来,就要用到抒情的技巧了。
写抒情的文章,有什么讲究呢?王鼎钧先生认为,有一条最需要注意的,就是别让叙事挤占了抒情的空间。我们写抒情的文章,总要交代抒情的背景,让读者明白,我们抒发的情感是打哪儿来的。这就免不了要写几句叙事的内容。但是抒情文里的叙事和记叙文里的叙事不同。在抒情文里,叙事最好是寥寥几笔,搭建起一个框架,文章主要的空间都是留给抒情的。我们可以用音乐剧来打个比方:音乐剧的情节,大多都很简单,很松散,这是为了在情节之间填上饱满的音乐。毕竟,音乐才是音乐剧真正精彩的地方。
讲到抒情的技巧,王鼎钧先生还发了一通牢骚。他说,身为读者应该明白,抒情文是不能“考据”的。作家写下一句话说:“我的血管连着她的血管。”这句话的意思当然是说,两个人的关系极其密切,连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读者读到这样的句子,当然没必要搬出解剖学的知识,说这是不可能的。读抒情的文章,你要是过分关注事实的细节,就可能错过更重要的东西。一个很有名的例子是苏轼写的《前赤壁赋》。假如从事实层面来考据,这篇文章算是失败了。因为苏轼游览的赤壁根本不是三国时代赤壁之战的古战场。赤壁之战的赤壁在武汉的东南面,苏轼游览的赤壁在武汉的西南面,两个地方走水路,隔着200公里呢。但是这个事实层面的错误,并不影响《前赤壁赋》的文学价值。因为苏轼抒发的情怀是真挚感人的。
王鼎钧先生举的那个“血管”的例子,你听上去可能觉得很可笑:什么样的读者会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呢?但其实,这个例子反映的是读书人的一种常见的毛病:在理性思考上太投入,把对文学的感受力堵死了。英国的大作家C.S.路易斯也讨论过类似的问题。路易斯说,有一种流行的看法,认为作家在文学作品里抒发的情感都只是琐屑的个人体验。理性的读者要学会鉴别,把这些“虚浮”的内容剔除掉,只关注事实层面的内容。按照这种思路,一个人看到大海,心里不该涌起崇敬、畏惧、豁达、安宁之类的感受,只应该认识到,这就是亿万吨冰冷的盐水。按照英国人的俗话,路易斯把这种读者叫做“穿裤子的猴子”。英国人讲话比较刻薄,不过这话的意思你是听得懂的。能认清事物的本质,当然是一种能力。但在事实之外,人还要对世间万物有情感上的体察。这就是抒情文承担的功能了。
在这里特别提到路易斯,是因为他和王鼎钧有一个共识。这两位中西文坛的大家都认为,写抒情文,本质上是一种情感训练。这种训练可以提升写作者的感受力,让人从无情到有情,再让人的情感从卑劣之情到优美之情。王鼎钧先生说,中国古人把情感分成七种,分别是:喜、怒、哀、惧、爱、恶、欲,也就是高兴、愤怒、悲伤、恐惧、喜爱、厌恶和欲望。这七种情感里,愤怒、厌恶和欲望在抒情文里不太常见。王鼎钧先生推测,这可能是因为这三种情感缺乏沉淀。好的作家在写抒情文之前,总要沉下心来,让情感先经过一番净化和升华,等到愤怒转化为睿智的讽刺,厌恶转化为悲悯,欲望转化为得体的欣赏或者超然的豁达,这时候再动笔,文字才能感动人心,又不让人尴尬。
抒情的技巧先说到这儿。接下来,我们说说描写的技巧。
王鼎钧先生提醒我们注意“描写”的这个“描”字。什么是描呢?古代有喜欢书法的人,看到一幅名家的作品,觉得很赞叹。他不只是看看而已。他还想把这幅字带回家去,对照着练习。这个时候,通常的做法就是把字描下来:找一张很薄的纸,铺在要描的字上,用很细很细的毛笔,沿着字的轮廓,描出一个空心的字来。这幅空心的字有两个用处。见过原作的人可以对着它温习,体会原作的妙处,常看常新;没见过的原作的人,也能借着描出来的字,想象出原作的样子。
写作中的“描写”这项技术和描字很像。好的描写能让读者对熟悉的事物产生新鲜的感受,也能让读者准确地想象出陌生的事物,就好像亲眼见过一样。换句话说,描写的作用是抹掉熟悉和陌生之间的边界,把熟悉的事物陌生化,把陌生的事物熟悉化。
怎么才能抹掉熟悉和陌生之间的边界呢?王鼎钧先生在书里主要讲了三种方法:比喻、烘托和想象。
我们一个一个来说,先说比喻。王鼎钧先生认为,比喻主要是用来把陌生的事物熟悉化的。比如,作家形容某个地方的人民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读者不必了解具体的情况,只要明白水和火的厉害,也就理解了当地人处境的艰难。要是有人自作聪明,把这个比喻反过来,跟人说,水火很危险,就像某个地方的人过的日子那么危险,听的人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写作的人要怎么才能用好比喻呢?王鼎钧先生说,你可以试试改变比喻的句型。比喻的句型,最常见的是“A像B一样”。比如,“人生像露水一样”“笑脸像花儿一样”。这个句型太直白了,修辞的痕迹太重,用得多了,读者会感觉不自然。你可以试试,写比喻,只用一个简单的“是”字。“山是凝固的海”“海是沸腾的山”,这样的句子就比“山像凝固的海一样”“海像沸腾的山一样”要干净利落。类似的,你还可以试试用“成为”的“成”字。比如,一个人为了掩盖疲倦的神色,化了很浓的妆,你可以说她“把脸涂成了一张面具”。这个比喻还带上了一点动态。用好“是”字和“成”字,可以让你写出来的比喻句型灵活,少一些匠气。
这是比喻,我们再来说说烘托。所谓的“烘托”,就是不直接写一样事物,而是绕着它写,写它周围的情况。假如你要写的东西不方便直接描写,那你就要用到烘托的技巧了。比如,一场暴风雨之前,天色昏暗,乌云低低地垂在半空中,空气里有一种看不见的压力。要想把这种压力直接描写出来,是很困难的。该怎么写呢?有位诗人想到一句诗,他说“万木无声待雨来”,成千上万的树木都寂静无声,等待着大雨的到来。在这里,树林的寂静是一种严阵以待的肃静,因为即将到来的雨很可怕。这就把大雨前的压力写出来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唐代诗人白居易最有名的长诗《琵琶行》。《琵琶行》讲的是白居易遇到了一位弹琵琶的音乐家,听到了极美的音乐。音乐结束了,白居易写了一句诗:“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弹琵琶的地方附近有很多船,船上都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只看到江心浮着一轮洁白的秋月。船上为什么没有声音呢?当然不是说船上的人都睡熟了,而是说人们还沉醉在音乐里,没有回过神来。音乐,还有刚才的例子里,暴风雨前的压力,这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直接描写找不到下手的地方,那就换个思路,写周围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种写法就是烘托。和比喻类似,烘托也是用有形的、熟悉的事物,描写无形的、陌生的事物。
除了比喻和烘托,王鼎钧先生还讲到了第三种技巧,叫做“想象”。想象的用法和前两种技巧相反。想象通常是用陌生的事物来描写熟悉的事物。这样写的目的,是把熟悉的事物写出新鲜感。我们还是用白居易的《琵琶行》来举例子。白居易写琵琶的声音,说它像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在玉做的盘子里。其实,珍珠落在玉盘里的声音,有几个人听过呢?对大多数的读者来说,这本来是一种陌生的声音。但因为珍珠和玉盘都是美好的意象,人们就愿意相信,珍珠落在玉盘里的声音是好听的。这就是想象发挥的作用。在西方,也有一句类似的表达。西方人形容一句话说得恰当,会说那句话像“金苹果落在银网里”。其实,金苹果落在银网里,这种景象恐怕没几个人见过。但是人们可以想象那是美好的,妥当的。
在一篇漂亮的文章里,比喻、烘托和想象,这三种技巧经常是交织在一起的。它们共同的作用是抹掉熟悉和陌生的边界,让读者既能毫不费力地理解陌生的事物,又能对熟悉的事物产生新鲜的感受。这就达到了描写的目的。
说完了记叙、抒情和描写的技巧,接下来,我们进入到写作中比较理性的层面,说一说议论的技巧。
议论最基本的技巧是归纳和演绎。所谓的“归纳”,就是从很多具体的例子中得出一条普遍的规律;所谓的“演绎”,就是从一个普遍的规律出发,推测出具体的情况。定义都很简单,关键是怎么用这两种技巧写出好文章。
王鼎钧先生认为,一篇内容饱满的议论文,应该呈现出一只沙漏的形状。沙漏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是两个比较大的空间,中间的腰部是一条狭窄的通道。把一只静止的沙漏倒转过来,沙漏里的沙开始从上半部分缓缓地流入下半部分。这个过程很像组织一篇议论文。前半篇文章是丰富的例证,汇聚到一个普遍规律上,再从这个普遍规律推而广之,在后半篇里得出充实的结论。前半篇是归纳,后半篇是演绎,中间的普遍规律像一个枢纽,把前后两部分连在一起。这样的议论文结构平衡,只要没有逻辑上的硬伤,一般会是一篇好文章。民间有种说法,说诸葛亮这样的聪明人可以“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前知五百年”是归纳的能力,“后知五百年”是演绎的能力。在人们的想象里,智者的精神结构也呈现出一只沙漏的形状。好的议论文就是把这样的结构浓缩到一篇文章里。
王鼎钧先生说,沙漏结构特别适合写“回顾与展望”“过去与未来”之类的题目。每到辞旧迎新的时候,无论是个人还是组织,总喜欢做这样的思考:总结一下过往的经验,再看看接下来有哪些努力的方向。人们写这种文章的时候,很容易犯一个错误,就是把回顾和展望分开写,把过去的事情和未来的愿景分别列一个单子。这样的文章缺少中间的枢纽,既没有把经验归纳成普遍规律,也没有从普遍规律出发,演绎出可行的计划。这样的文章,写给别人看,缺乏说服力,写给自己看,也不能帮助你进行有效的思考。再写这种文章的时候,你可以试一试,用上归纳和演绎的技巧,从你的经验里总结出几条规律,再看看这几条规律能不能指向你想要前往的方向。
用归纳和演绎搭建沙漏结构,这是写议论文的基本技巧。最后,王鼎钧先生还提醒我们注意,议论文里归纳出来的普遍规律,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能是局部的正确,相对的正确。他在书里举了个例子:
宋朝的时候,有个人做地方官。他发现当地的老百姓生了病就到寺庙里求一些香炉里的香灰,当做药来吃。他很可怜这些老百姓,就暗中叫医生把药混在香灰里。这样治好了很多人。史书上对这个地方官的评价很高,说他是个爱民的好官。但后来又有人说,这位地方官的做法其实助长了迷信,让当地人真的以为香灰可以治病,长远来看,其实害人不浅。
这两种说法,一褒一贬,哪一种更有道理呢?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一定的答案。写文章的人,碰到这种素材,就要注意,少做强硬的论断。王鼎钧先生建议我们在写议论文的时候,多用“大概”“或许”这样的字眼。这个建议当然只是他的一家之言,但我认为在多数情况下是有益的。写文章讲道理,表面上的态度谦虚一点,其实也是为了让自己的逻辑少露出一点破绽。
议论的技巧就先说到这里。在《作文七巧》这本书里,王鼎钧先生分记叙、抒情、描写、议论四个单元,讲解了写作的基本技巧。接下来,我们简单做个总结:
写记叙文,基本的原则是“好玉不琢”:拿到一个好素材,直接按照时间发展的顺序写就好。遇到缺乏起落的素材,倒叙的手法可以帮得上忙。
写抒情文,要注意不要让叙事挤占了抒情的空间。抒情的本质是一种情感训练。作家在动笔之前,最好让自己的情感经过一番沉淀,把愤怒、厌恶和欲望转化成更优美的情感。
描写的作用在于抹消熟悉与陌生之间的界线。你可以用比喻和烘托,把陌生的事物熟悉化,方便读者理解,也可以用想象,把熟悉的事物陌生化,让读者获得新鲜的体验。
最后,写议论文,最好是同时使用归纳和演绎的技巧,把文章的结构组织成一只漏斗的形状。这会增强你文章的说服力,也会方便你进行有效的反思,制定有建设性的计划。
《作文七巧》这本书里讲的东西一点也不深奥,都是写作最基本的技巧。不过,一切复杂精美的文字,都是靠这样的技巧编织出来的。我拿这本书的标题打个讨巧的比方,写文章就好比我们小时候都玩过的七巧板。七块彩色的板都是最基本的几何图形,但它们可以组合出千变万化的图案。《作文七巧》这本书的价值或许就在这里,王鼎钧先生帮我们把写作的七巧板擦拭干净,再温习一遍基本的用法。假如你听完突然有了写点什么的兴趣,请你一定试试看。毕竟,写作的技巧只有在实操中才能真正地精进。
王鼎钧先生在《作文七巧》之后,还陆续出版了几本书,从作文的基本功,讲到文学创作,再讲到理论文章的写法。这几本书都已经在“得到电子书”上架,标题我也列在文稿里了。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翻一翻,希望你能有更多的收获。
《作文十九问》《文学种子》《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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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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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叙文该用直叙还是倒叙?基本原则是“好玉不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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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文的本质是情感训练,可以帮写作者将鄙陋的情感升华为优美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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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写的基本作用是抹去熟悉与陌生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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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论文的理想结构是沙漏状,先将丰富的案例归纳为基本规律,再从基本规律出发,演绎出充实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