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乳肥臀》 朱伟解读
《丰乳肥臀》| 朱伟解读
关于作者
莫言是中国籍的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是这个奖项历史上的第108位得主。他能获这个奖，无论是从作品的数量，还是说作品涉及的面，还是说作品的深度，都是实至名归的。莫言的小说创作就像井喷，每一部作品的写作速度都是惊人的。他在写作的时候，保持了一种惊人的气场。莫言作品最大的特征，就是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
关于本书
莫言最重要的两部长篇小说，一部是《生死疲劳》，另一部就是《丰乳肥臀》。《丰乳肥臀》57万字，是他篇幅最长的小说。莫言因为母亲去世，在悲痛中开始本书的写作。莫言在书中讴歌了一个在连续不断的苦难中，茹苦含辛地维系家族生生不息的母亲，写的是百年中国在母亲与这个家族身上的投射。《丰乳肥臀》可以说是一部史诗。
核心内容
在本书中，母亲承受了百年历史中连绵不断的苦难，而这其中的大部分苦难其实都是她的不肖子孙造就的。但不管是何种原因，母亲都要默默地承受，让苦难成为镌刻在她生命中的印记。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朱伟。这是我的《听懂莫言》的第四讲。今天我们讲他的《丰乳肥臀》。
先讲讲《丰乳肥臀》的创作背景。《丰乳肥臀》是莫言的第四篇长篇，这是莫言篇幅最长的小说，一共有57万字，以容量来决定小说的质量，莫言最重要的两部小说，一部叫做《丰乳肥臀》，另一部就是《生死疲劳》。《丰乳肥臀》57万字，《生死疲劳》大概比《丰乳肥臀》少了将近10万字。这两部小说它的跨度都非常大，《丰乳肥臀》中间描写的母亲，时间跨度是从1900年她出生，最后她活了九十多岁去世，横跨了将近一个世纪。《生死疲劳》写的是从1949年，一直到2000年，半个世纪。
我个人是把《丰乳肥臀》和《白鹿原》看作两部反映中国百年史的最重要的史诗式的小说，只不过它们的表现方法不同。我们都承认，《白鹿原》是一部史诗，但是我们可能不会承认《丰乳肥臀》也是一部史诗。
《白鹿原》和《丰乳肥臀》一部写陕西，一部写山东，都写了百年的苦难。百年苦难中间回避不了外族入侵，兄弟相戕，也回避不了那么多的苦难。
不同的是，陈忠实以质朴、雄浑的写实，塑造了一个白嘉轩，一个鹿子霖。两人斗了一辈子，写透了乡土中国的社会结构，写透了乡绅对于乡土中国社会结构的重要性。莫言则以象征与夸张，讴歌了一个在连续不断的苦难中茹苦含辛，维系家族生生不息的母亲，写的是百年中国在母亲与这个家族身上的投射。我以为，两部史诗，只不过表现方法的不同，它们都是波澜壮阔，足以供我们反思这百年史。
这部小说是1994年发表的，发表在这个云南的《大家》杂志上面，当初时候因为《大家》杂志要设一个“大家文学奖”，奖金是10万块钱。最初《大家》杂志社的主编叫做李威，他是想把这个小说奖给史铁生，想要史铁生的《务虚笔记》。史铁生这个小说已经给了《收获》了，他就问史铁生能不能把这小说抽回来？史铁生不愿意，他就找到了莫言。正好莫言刚写完这部小说，就发表在《大家》上面，得了第一届的“大家文学奖”。
一得奖，这小说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当初时候就有一批部队作家联名，就说这个小说是有严重的问题。莫言因此受到批判，因为这部小说他也脱下了军装。对他的批判主要是两个方面：首先是 “丰乳肥臀”这个书名就挑战了大家的审美，在1995年，这个明目张胆的书名带着很重的情色意味；其次，小说中写了一个恋乳狂，小说结尾还是漫天的乳房，在读者的审美上，也是很难接受的。很多人在这小说中读到了污浊，这样的批判现在网上还有许多。
其实，莫言用丰乳肥臀来比喻一个强大的母亲，比喻生殖力对农耕社会的重要性。乡土中国，传宗接代，维系一个家族的生生不息是第一要务，丰乳肥臀代表着强盛的生殖力、哺乳力。不丰乳肥臀不足以生育、喂饱、养大、呵护那么多的子孙，它是一个家族根深叶茂的基础，是坚毅而旺盛的生命力的象征。
这部小说写作的起因是，莫言自己母亲的去世，因为他母亲的去世，他要讴歌母性的伟大。他在悲痛中奋笔疾书，但他写的不是他母亲，他母亲其实很矮小，一个传统的吃过很多苦的农村家庭妇女。他把母亲的形象放大了，让她去承载近百年历史中连绵不断的苦难，这其中的大部分苦难其实都是她的不肖子孙自己所造就的，但不管何种原因，她都要默默地承受，让苦难都成为镌刻在她生命中的印记。这个放大了的伟大母亲，我以为是纪录了百年中国。我因此才将它与《白鹿原》并列为史诗。
那我们就来听听这部小说比较复杂的故事。莫言要写一个茹苦含辛，在无边的苦难中间维系家族繁衍的这样的一个伟大的母亲。
这个母亲为这个家族一共生了九个孩子，八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这八个女孩儿她的名字，从来弟开始，来弟、想弟、招弟等等等等，在那个中国，就是这种名字可能很多，盼望男孩，男孩才能传宗接代。到最后，才是一对双胞胎，双胞胎里头第一个出来的还是一个女孩儿，就是他的八姐，最后一个是男孩儿，叫做金童。
这个母亲原来叫做璇儿，但是她嫁到上官家以后，就没有名字了，就叫上官鲁氏。她的父母在1900年，她刚生下来，就因抗德死了，反抗德国人修胶济铁路。她是姑姑带大的，到了18岁，她的姑姑就作主给她嫁到了这个上官家，上官家是开铁匠铺的。
那么媳妇儿嫁到家里来以后，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生孩子，但是这鲁璇儿到了他们家，三年都没能生孩子，这婆婆就给他没有好脸色看了。回家以后，他姑姑也很着急，就带她去看妇科。看了以后，说妇科没问题。那怎么办呢？
有一天这姑姑就让这个鲁璇儿喝了一点酒，喝了酒以后晕晕乎乎的，她回到炕上，就发现她的姑父睡在她的被窝里头。她当初就哭了，然后这姑父就说，这是你姑姑给安排的，也就是说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借的姑父的种，因为不生孩子的话，她没办法在这个家族里头过下去。
有意思的是这个上官家的这九个孩子全部都是借种第一个孩子是她姑父的种，但是生下来是个女孩儿。第二个孩子还是她姑父的种，生下来还是女孩儿。那她就觉得她姑父的种不行，那第三个孩子她就到了芦苇荡里去，是一个一个土匪的种，她就觉得土匪的种应该可以了吧，但是生下来还是女孩儿。
第四个是江湖郎中的种，但是还是女孩儿。她婆婆对她就更凶狠了，就是她坐月子都不让她坐，让她去干活，然后打她。她丈夫也打她。最后她自暴自弃，就把自己给了一个卖狗肉的屠夫，她觉得这个屠夫长的很凶狠，一辈子的光棍，应该是有儿子的种。没想到这个屠夫生下来了还是女孩儿，如此等等。那包括她后面还有跟庙里的和尚，那最后的一对双胞胎是一个瑞典传教士的种。
这里头有一个很残酷的细节，上官鲁氏生了七个女孩儿以后，她的丈夫居然拿了一块烙铁，就把她的阴部都烧焦了，痛苦不堪，然后她就上教堂里头去，沐浴着上帝的光辉，她感觉到了温暖。当她伤口长好了以后，这个瑞典传教士跟她在树林里头有了最后一对金童玉女，女孩儿叫做玉女，男孩儿叫做金童。
这个小说所有的她的孩子，应该说都是杂种，其实这个里头也是有内涵的，那我们后面还会讲。这个小说一共写了七卷，这个母亲写得非常感人，最感人的细节可能有几个。其中有一个场景是，解放军在一个雨夜包围了村子，把正看电影的百姓、孩子与国民党兵都赶进了一个磨房，要等到天亮以后才甄别，谁是老百姓，谁是国民党兵。磨房里关着儿子、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
莫言就描写，清晨，母亲就坚定地朝着磨房走过来，守军马排长挡住她说，“大嫂，请止步”，她推开他继续往前闯。莫言描写她的脸被霞光照着，像涂了一层血。马排长一把把她推到水沟里，她爬起来，赤着小脚一瘸一颠地继续往前走。马排长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劫狱吗？她说，我要找我的孩子！马排长说，大嫂，我警告你，你再前进一步我就不客气了！莫言就描写母亲定定地望着马排长，轻轻地问：你有娘吗？你是人养的吗？抽了他一记耳光，继续往前走。母亲走到门前就拉门上的插销，一排子弹打在她头顶，马排长喊：老婆子，不许动，再动我就打死你。母亲还是拔开了插销，屋里人像潮水一样涌出来。
第二个场景是解放高密乡的时候，她带着一家人，顶着炮火回家。他们路过解放军的一个炮兵阵地，阵地上的领导劝他们回去说，难道你们不怕死吗？不怕被炮弹炸碎吗？母亲说，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我们怕死，是死怕我们了。莫言就描写，先是飞机肚子贴着他们拉的板车滑过去，卷起尘土，像子弹打在我们身上，真的子弹钻在泥土里扑哧扑哧响。然后，成群成群的炮弹从他们头顶飞过去，这边打过去，那边又打过来，他们躲在炮弹坑里，天是红的。
第三个感人场景，是三年自然灾害，母亲到公社的磨面厂工作，那时没有小麦了，磨的是大豆，母亲就偷把大豆生吞到肚子里，回到家里呕吐出来，洗干净以后喂她的小外孙，她对她儿子说，娘的胃就是个装粮食的口袋，她说，娘这是逼出来的，你不要嘲笑娘。
那么这个小说里头写母亲这辈子遇到苦难，她的很多的苦难都是由她的子女所造成的。你可能会觉得这些关系有点复杂，但是你必须了解这些关系。
她的八个女孩儿，最后那个八姐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中间，为了不拖累母亲，最后投河自尽了。七姐是在解放前的大饥荒中间，卖给了一个白俄的伯爵夫人，她卖掉七姐以后，自己发了高烧，高烧不退，那四姐就把自己卖给妓院了，换来的钱救了母亲。除了这个三个孩子以外，剩下的五个女孩儿各自都嫁给了不同政治身份的人，形成了各自的苦果。
大姐是嫁给了原来抗日的黑驴鸟枪队的队长，是一个英雄，叫沙月亮，母亲觉得大姐跟着他会闯祸，就把她许给了村里的哑巴。村里的哑巴要去娶她的时候，这个大姐就跟着沙月亮就私奔了，私奔了以后生了一个孩子，是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就扔给母亲了，叫沙枣花。沙枣花这个名字是八路军爆破大队的政委给起的。沙月亮后来为过好日子投奔了日本人，成了皇协军一个旅长。八路军爆破大队住进村里后，以沙枣花作诱饵，引沙月亮上钩。沙月亮中了埋伏被俘，上吊自杀了。五姐就爱上了这个有文化的八路军蒋政委，成了共产党。在伏击沙月亮时，蒋政委的搭档鲁队长牺牲了，蒋政委就改名为鲁立人。
二姐是嫁给了原来与沙月亮一起打鬼子的福生堂的二掌柜司马库，生了一个儿子叫司马粮，生了一对女儿叫司马凤凰。司马库因为炸日本人的火车，被日本人杀了全家，也是个英雄，但他是国民党。抗战胜利后，他成了全副美式装备的国民党的别动队队长，赶走了鲁立人的爆破大队，然后鲁立人率部又杀回来，俘虏了司马库，这就是前面说的围在磨房里的情景。
司马库的儿子司马粮偷偷割断了绑司马库的绳子，帮助他逃跑，他带着还乡团杀回来。高密解放后，他藏在坟墓里，公安将母亲一家老少作人质，他才投案自首被枪毙，这时鲁立人是新政府的县长。
三姐嫁给了一个外乡来，也特别有能耐的捕鸟的汉子叫“鸟儿韩”。但是这个鸟儿韩很快被日本人抓了劳工，三姐就疯了，疯了后称自己为“鸟仙”。八路军爆破大队住在村里时，原来许配给大姐的哑巴也和五姐一样，参加了八路。哑巴有一天把三姐强奸了，按照八路军的纪律要枪毙，鲁立人问三姐是不是自愿的？三姐一言不发，就留了哑巴一条命，三姐与哑巴就有了两个儿子，大哑二哑，都是哑巴。
六姐嫁给了跟着司马库的别动大队回来的美军飞行员巴比特。这个巴比特带着一个电影放映机，使村里人看上了电影。巴比特与司马库一起被俘。
母亲的八个女儿，解放前死了三个：二姐在鲁立人带着队伍杀回来时，在磨房里就炸死了。三姐是因为美军飞行员巴比特教司马库在后山上学滑翔，她说她是“鸟仙”，也能飞，就飞下山顶摔死了。六姐是自愿跟着被俘的美军飞行员巴比特一起走，最后与他一起炸死在山洞里。在二姐被打死的时候，母亲就流着泪说，“儿啊，人是你们自己选的，路是你们自己走的，娘管不了你们，也救不了你们，你们听天由命吧。”
解放以后，灾难还没有结束，先是哑巴从抗美援朝回来以后，他变成了英雄，然后区长就来家里报喜，跟母亲说，首先，土改时候给你划成上中农是不对的，给你恢复成为贫农出身。第二，就是你的丈夫和你的公公都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所以现在把他们列为革命难属。第三，你的女婿成了大功臣，他和他的结发妻子破镜重圆，所以区里给他办婚礼。
那大姐当然不愿意，因为大姐她当初时候就不愿意嫁给哑巴，但是这个事情就政府作主，她抗拒不了。那大姐就跟哑巴两人，成了真正的夫妻了。
然后，鸟儿韩被抓了劳工以后，从劳工营里头逃出来，最后居然也回到了高密乡。这大姐就爱上了这个鸟儿韩，他们两人就有了偷情。那有一天偷情的时候被哑巴给看见了，那哑巴就一下子扑到炕上去，就掐住了这个鸟儿韩的脖子。这时候大姐就去抓了一个门闩，就一棒子打在脑袋上，就把他死了。就当场被逮捕，因为他把英雄给打死了。那这个大姐判死刑，鸟儿韩就判成无期徒刑，然后这个鸟儿韩在被押解到监狱去的路上，他跳火车，然后轧死了。
那么这个鲁立人，也就是五姐夫，土改以后当上了县长。但是因为他有立场问题，马上就贬职了，去当一个农场的场长。五姐也就到了这个农场去当了一个畜牧队的队长。
那么上官金童，后来就进了这个农场，当一个职工。在农场里头，他遇到了曾经卖给白俄的伯爵夫人的七姐。
七姐是伯爵夫人，对她很好，让她上了大学，成为省医学院的高材生，但学校里头被打成了右派，正好到了农场里头，就跟金童相认了。七姐后来是也很惨，三年自然灾害没东西吃，那食堂做饭的师傅特别坏，他就拿了一个馒头引诱，七姐吃馒头的时候，他就在背后强奸了她。这七姐最后是农场里头分配豆饼，她吃了太多的豆饼以后胀死了。
鲁立人是当农场场长的时候，心脏病发作死的，五姐是文革中被批斗自杀的。当妓女的四姐是文革前遣返回乡，文革中受尽侮辱，最后性病复发而死。解放后死了五个。母亲说：“当初上官家人多得像羊圈里的羊成群结队，现在就剩下几个了。”
总结一下母亲这八个女儿的命运：大姐嫁给的沙月亮后来成了汉奸，被俘自杀。大姐后来在爱上三姐夫“鸟儿韩”后，打死哑巴被枪毙。二姐嫁给国民党司马库，解放战争中被炸死，司马库解放后被处决。三姐嫁给“鸟儿韩”，疯了后摔死，“鸟儿韩”判刑押解途中跳车轧死。四姐成为妓女，死于性病发作。五姐嫁给共产党鲁立人，鲁立人死于心脏病，五姐死于文革自杀。六姐嫁给美军飞行员，炸死在山洞里。七姐八姐死于三年自然灾害，一个胀死，一个投河。
八个女儿讲完，再讲讲跟母亲形象对应的上官金童，小说里，最重要的形象是母亲，与母亲对应，同样重要的就是上官金童。
这个母亲与传教士生的唯一男孩离不开母亲的奶。7岁该断奶了，他还断不了，那母亲没办法了，就把这个乳头上抹上了辣椒。那他一吸就辣得够呛。然后他就哭，他姐姐就给了他一碗面条，她说，你长这么大了，还要吃奶吗？然后他把这面条就扔在六姐的脸上，然后上去就抓住了六姐的俩乳房。那他断了奶以后，他吃什么东西都吐，他母亲没办法，就只能是给他吃羊奶。战争中间逃难的时候，他还要带着一头羊。那解放以后上了学，母亲还要给他去送羊奶。
后来，在苏联专家指导下，用巴甫洛夫的理论帮上官金童治愈了恋乳厌食症。他有短暂一段黄金岁月，他入了团，因为俄语好，成了俄语课代表。但是这段日子就很短暂，大概是50年代的时候要搞大开垦，所有的学生都发配到农场。那么他到了农场以后，就成了他五姐的手下，这五姐特别革命，她解放后改了个名字叫马瑞莲。
那么他到了农场以后，就遇到了他的七姐，也就是说被卖给白俄伯爵夫人的那个，改名为乔其莎的。乔其莎教了这个上官金童偷鸡蛋吃，被养鸡场的场长，叫做龙场长发现了。这个龙场长是一个断臂的女英雄，龙场长很孤独，有一天晚上就到了这个上官金童的屋子里来，逼迫他要跟她行男女之事。金童不行，金童没有性能力。
这个龙场长对金童说，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可怜的女人吧。她用枪指着他的小肚子说，要不你就挺起来，要不我就把它打掉。最终她也没有把金童培养成一个男人。那最后这个龙场长就开枪自杀了。开枪前她就说，大家都只知道我是一个英雄，不知道我39岁还是一个处女，不知道我是一个女人。这个金童就特别内疚，然后就是他很荒唐，就抱着这个龙场长，趁着她还有感觉的时候，他跟她完了事。
这个事情后来他告诉了他的姐姐，七姐。他七姐就说，你真无耻，她死了，你还要奸污她。然后他七姐居然把这个事情记在她的日记本里了。那么她后来死了以后，到了文革中间她的这个日记本被人家抄出来，看到了记载，然后上官金童就被作为这个奸尸罪逮捕了，判了十几年的徒刑。
放出来就是1980年了，然后就是他和下一代之间的故事了。他放出来以后，先看到的就是鹦鹉韩，这个鹦鹉韩是大姐和鸟儿韩生的孩子，叫他小舅。
这个鹦鹉韩和他的妻子办了一个东方鸟类中心，是利用五姐和五姐夫的女儿，鲁胜利的权力去套银行的钱，这个鲁胜利先是当银行行长，后来成了市长，她是腐败官员的代表，后来被判死刑，鹦鹉韩也判刑，因为他们挥霍了一个多亿的银行贷款。然后司马粮回来了，就是那个国民党二姐夫司马库的儿子，他在镇压反革命的时候逃跑了，跑到韩国，回来是大企业家、大富翁。他对金童说，小舅，嘴馋是因为没吃够，我让你吃个够。你不是喜欢乳房吗？你要多少，我给你供应多少，让你摸个够，让你阅尽人间春色。你不是乳房专家吗？我们干脆做乳罩生意，就给他注册了“独角兽乳罩大世界”。
叫独角兽是因为金童原来一直喜欢老金的独乳，金童当上了董事长。但好景不长，马上有个美女送上门来，与他结婚后成了副总经理，将他软禁起来，窃取了他的实权，将他赶走，逼他离婚时候，只给了他三万元安家费。金童又变成一无所有，回到母亲的身边。母亲说，儿啊，你再带我去一趟教堂吧。
他们就去到了教堂，教堂里坐满了人，老牧师在布道，莫言就描写，母亲双手扶着膝盖，端坐在小板凳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满树的槐花落下来，落了她一身。那老牧师布完道迎出来，他从兰州来，姓马，是马洛亚牧师在兰州时与回民女子的种，是金童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向金童伸出手说：兄弟，我一直在等待你。
这小说的结尾，母亲九五而终，金童在老乡亲帮助下刚埋了母亲，几个带大檐帽的公家人就来了说，谁让你在这埋死人的？赶紧把尸体扒出来，送火葬场。金童说，领导，这是块废地，大热天，扒出来就烂了，俺娘经不起折腾了。您行行好，俺把坟头扒平了还不行吗？大檐帽就说，哭也没用，天黑前必须扒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莫言就写金童在坟前痛哭着走投无路，请人起尸要钱，他没有钱，也没钱付火葬费。到了傍晚，公家人其实没有来，他就仰面朝天躺在母亲坟前，想起许多许多往事。然后他一生中见过的各种乳房飘满了他的上空，变成一个巨大的乳房，耸立的积雪的第一高峰，太阳月亮围绕它转，像两只小甲虫。
这是《丰乳肥臀》的人物与故事，最后我们再讲讲它的特色。
《丰乳肥臀》是莫言篇幅最长、最有分量，也是投注了最多情感的一部小说，它以波澜壮阔的容量，塑造了一个坚毅、强大的母亲与一个离不了乳房，像一滩烂泥一样软骨的，扶不起来的金童形象。
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小说中没有父亲，上官鲁氏嫁给了上官寿喜，上官守喜是上官福禄唯一的儿子，父子俩在小说一开头就被日本兵杀死了。而上官寿喜又没有生育能力，所以，这个小说中只有母亲。这部小说其实是采用了象征的写法，这个母亲生下的九个儿女，八个女儿中，无论嫁给汉奸、国民党、共产党的，各种各样的身份，都给母亲留下各种各样苦难的刻痕，这些刻痕构成了现代中国的一个百年史。
莫言写了一个大历史中，一个个具体人的命运，这些子女因各种各样的因果，造成连绵不断的痛苦。母亲在小说中有一个说法：上官家的人像韭菜，一茬茬地死，一茬茬地生，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难，所以，再难也要活下去。我以为，这个放大了的，承载着所有子女造就的苦难，走过一个世纪的母亲，就是祖国。
金童呢？莫言在这部小说2009年重版时候写过一篇序言。这小说1996年出版，14年后才重版。莫言在序言中说，这个金童一辈子离不开母亲的乳房，他写的是一个精神侏儒，他说，他以这个上官金童象征中国某类知识分子，他用了“某类”，没有精神脊梁，依靠母亲而不能自强。他也说，这是他自己的精神写照。这是他的自省。他说，有一位他敬佩的哲学家说，在中国知识分子灵魂深处，都藏着一个上官金童。软弱的猥琐的，还猥亵的。那么，从象征的角度再去理解，中国母亲与西方传教士生下的这样一个精神侏儒，能不能说还有西方的种子不可能诞生一个健康的中国的含义呢？我觉得可以这样去理解。
《丰乳肥臀》是象征，恋乳也是象征，莫言这部小说是用象征的手法写百年中国，所以它沉重而悲伤，绝非是情色小说。听完了我的解读，你也就会理解，我为什么将它列为史诗了。它里面有莫言对百年中国与他自己，深刻的反思。
最后，我们来回顾一下今天讲的要点。
首先，《丰乳肥臀》是莫言篇幅最大的一部长篇，它涵盖了近百年的中国现当代史，是不折不扣的一部史诗。
其次，莫言这部小说写的不是情色内容，“丰乳肥臀”是生殖力、生命力的象征，它是一部象征小说，刻画了母亲这个伟大的中国女人的形象。
第三点，莫言笔下一个个人物的命运在大历史中间都显得特别的渺小，这些人的苦难，这些孩子的苦难最后都由母亲来承担，构成了百年母亲的苦难史。
最后，母亲隐喻的是这百年的中国，金童隐喻的是中国知识分子在这百年中国的角色。那么，它的总的含义是，外国的种子不可能使中国繁荣强大。
撰稿、讲述: 朱伟脑图：摩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