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原版)Home in the World 刘怡解读
Home in the World | 刘怡解读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刘怡。今天我要为你讲的书,是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的回忆录。它的原书名叫Home in the World,直译过来就是“世界中的家”。这本书是2021年在英国出版的,目前还没有中文版。但我一读完英文原版,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分享给你。为什么呢?因为它讲述了一段波澜壮阔的成长故事。一个来自印度的“小镇青年”,通过20多年的学习、游历、交际,不光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归属,还确认了自己的职业兴趣,走上了学术道路,并最终享誉世界。这当中有太多生动的故事和精彩的细节了,非常值得拿出来说道说道。
一般来讲,对当代经济学家,我们会更关注他的学术成果,而不是个人经历。毕竟,21世纪的经济学,早就是一门体系严整、培养路径清晰的“显学”了。“正牌”经济学家,往往拥有博士文凭,研究的是某种特定的理论,或者某个具体的产业。像18世纪的亚当·斯密那样,完全靠自学成为经济学者,这在今天是很难想象的。而读博士,发论文,年复一年地讲课、出书,这样的经历虽然值得钦佩,却缺少传奇色彩,不容易引起一般人的兴趣。要是一位经济学家,既没有加入政府,出任高级官员,研究的课题又离日常生活比较远,那么除了学生跟同行,大概没有多少人会专门去读他的回忆录。
如果用这套标准打量阿马蒂亚·森,那么乍一看,他的经历好像不怎么“出圈”。毕竟,简历上明明白白写着:阿马蒂亚·森,26岁取得剑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在牛津、哈佛、剑桥都当过教授,出过30多本书。这不就是一个典型的年少成名,持续进取,最终登峰造极的故事嘛,太平淡了。阿马蒂亚·森的研究课题,倒是不晦涩,主要涉及发展中国家的分配正义和社会福利问题。但要了解这些问题,读他的专业著作就够了,并不需要再“啃”一本460多页的回忆录。那问题来了:这本《世界中的家》,究竟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值得专门关注呢?
别急,我先给你说个人。这人是个20岁的印度小伙子,在加尔各答一所大专读经济学,平时最大的爱好是在咖啡馆里和人聊天。他的英语讲得不好,也不喜欢经济学。之所以会选这个专业,是因为它不用做实验,可以成天在校外闲逛。读小学时,这个小伙子的成绩就在班里排倒数。父母干脆让他转学,去了一所“不正规”的乡下学校。这所学校连教室都没有,学生坐在树底下听课,从来不考试。小伙子在这所学校待了十年,拿了个中小学合一的文凭,接着上了个两年制大专。你觉得,要是这个小伙子突发奇想,申请剑桥大学的本科入学资格,会获得批准吗?
这个小伙子,就是1953年时的阿马蒂亚·森。你是不是以为,他是靠机缘巧合进了剑桥,从此开始虚心向学,最终成为学术大师的?那你就错了。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面。小伙子的父母和亲戚,统统是英属印度最顶尖的知识分子,家里光教授就出了好几个。他们家有佣人,有田产,后来还买了汽车。小伙子就读的那所“乡下学校”,是大文豪泰戈尔创办的,泰戈尔又是他外公最好的朋友。这所学校的老师,要么是诗人、艺术家,要么是小有名气的学者,是用大学教授的底子在给中小学生上课。小伙子在咖啡馆里跟人聊的,也不是八卦,而是他自学的马克思、阿罗等顶尖经济学家的著作。这么一说,情节是不是一下反转了,直接从励志小说变成了精英文学?
其实,两个阿马蒂亚·森的形象,都是真实的。他的确出生在一个大知识分子家庭,起点很高。但在英国殖民时代,印度知识分子是被打压,甚至排斥的。他们精神苦闷,只能隐匿到乡村,抱团取暖。这种特殊的时代氛围,阿马蒂亚·森从小就感受到了。他在15岁之前,已经亲历了“二战”空袭、大饥荒和宗教仇杀,还有亲戚被捕入狱。这些经历,使他格外关注弱势群体的命运,并在后来的经济学研究中,把自己的人文关怀发扬光大。可以说,剑桥提供给阿马蒂亚·森的,主要是学术舞台。而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早在20岁之前,就在家乡印度孕育出来了。
而《世界中的家》这本回忆录,写的主要就是阿马蒂亚·森在人生前30年,特别是20岁以前的生活。跟随他的思绪,我们会回到“二战”前后的印度,见证一位未来的世界级经济学家,是如何培养出旺盛的求知欲、开阔的眼界,以及真挚的同情心的。这三项素养,对我们每个人的一生,意义都很重大。即使你不是一位经济学爱好者,你也能从阿马蒂亚·森的回忆里,收获鼓舞和感动。毕竟,谁不希望能像他一样,拥有丰富而坚定的内心呢?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18岁之前的阿马蒂亚·森,有过哪些独特的经历,他对世界的看法是怎样形成的。在第二部分里,我会带你了解,阿马蒂亚·森为什么会走上研究经济学的道路;他在印度和英国的大学经历,对他的学术观点又有哪些影响。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想先为你揭开阿马蒂亚·森的一个“小心机”。这个“心机”,许多欧美专业书评人都没看出来。但要理解本书的深层内涵,还真就绕不开它。这个“心机”就是:书名里的“家”和“世界”,分别意味着什么?
阿马蒂亚·森自己讲,这个书名可不是随便起的,他是在致敬自己的精神导师泰戈尔。泰戈尔在1916年写过一部小说,叫《家与世界》,书里描写了当时印度年轻人面临的困境。他们生活在传统家族里,受到古老文化和宗教的熏陶,也以此为傲。但这个原生态的“家”,既没有现代科学,也没有个人权利,是非常压抑的。反之,英国代表着“世界”。它的物质和精神文明,更加现代,更有吸引力。但英国是靠暴力征服印度的,它那个“世界”,充斥着不平等和歧视,也令人失望。印度人徘徊在“家”和“世界”之间,对哪一边都不满意,但又不得不往前走,走得很艰难。
面对这种困境,印度人该怎么办呢?泰戈尔提了一个方案,叫“把世界安置在每个人的家里”。换句话说,既要拥抱现代,同时也不丢失自己的根基。这可是一项大工程。
为什么理解阿马蒂亚·森,要先说泰戈尔呢?因为这两个人的渊源,可是太深了。提起泰戈尔,大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未知其事。只知道他写过许多小说、诗歌和剧本,拿了1913年诺贝尔文学奖,此外就所知甚少了。其实,泰戈尔不光是文学家,还是一位坚定的社会改革家。他觉得,自己的诗歌在欧美国家受欢迎,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因为欧美人喜欢的,是印度诗歌里的浪漫意象。他们希望印度永远保持蒙昧和神秘,不要有现代文明,这样就可以像逛博物馆一样,满足自己的审美趣味。对这种倾向,泰戈尔是不能容忍的。他觉得,要改变印度这个“家”的落后状况,必须发展现代教育。但泰戈尔又非常不喜欢“填鸭”式教育,他打算自己办一所学校,从小学覆盖到大学,为印度培养真正的现代人才。为此,他在印度东部的小镇圣迪尼克坦买了一块地,捐出自己的诺奖奖金,开始做这个教育实验。而为泰戈尔主持新学校日常事务的人,名叫克提莫罕·森,他就是本书作者阿马蒂亚·森的外公。
克提莫罕·森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古典学者,以他的才能,管理一所大学都不在话下。但他认同泰戈尔的教育理念,为此不惜放弃世俗功名,长期追随。泰戈尔对克提莫罕·森也很欣赏,两个人几乎天天见面,家里的大小事情都要相互商量。1933年,克提莫罕·森有了第一个外孙,他让泰戈尔给孩子起名字。泰戈尔讲,我们都是孟加拉族人,那就用孟加拉语中的“不朽”这个词,管他叫“阿马蒂亚”吧!阿马蒂亚·森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从婴儿时代起,他对留着白胡子的泰戈尔就有很深的印象,经常被外公抱在怀里,听他们讨论艰深的文化问题。不过,那会儿他年纪还小,还理解不了这些。阿马蒂亚·森自己讲,他最早对“世界”建立概念,不是通过聊天,而是源自一场长途旅行。
要知道,当时的英属印度,疆域比今天的印度共和国可要大得多。现在的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和缅甸,在“二战”之前都归英属印度管辖。阿马蒂亚·森的父亲,就在孟加拉最好的高校达卡大学当化学教授。1936年,他接到缅甸曼德勒农学院的邀请,去做三年客座教授,3岁的阿马蒂亚·森也被一并带去了缅甸。在那里,他注意到许多新奇的现象。缅甸没有种姓制度,性别歧视也比英属印度其他地区少,妇女都很独立。但那里的基础设施和医疗条件都是一团糟,穷人看不起病,也上不起学。阿马蒂亚·森讲,他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不平等”,就是在缅甸。他开始学习缅甸语,尝试理解不平等现象的起源。这为他日后从事经济学研究,埋下了最初的种子。
不过,离开缅甸时,阿马蒂亚·森只有6岁,刚到读小学的年纪。父母最初的想法,是按照印度城市知识分子的惯例,把他送进达卡的教会学校。这所小学采用英式学制和课程,要求很严格。但阿马蒂亚·森却不喜欢那里的森严气氛,待得很不开心。这里还有一段小故事:1998年阿马蒂亚·森获得诺奖后,达卡这所小学邀请他作为杰出校友,返校演讲。为了表示诚意,校方专门从档案馆里,找出阿马蒂亚·森一年级时的成绩单,发现他在37个学生里只排倒数第五,瞬间很尴尬。实际上,阿马蒂亚·森读完一年级,就不想回学校了。父母商量了一番,决定把他送去外公家,让他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圣迪尼克坦,进入泰戈尔创办的那所“实验学校”。这一去,就是整整十年。
其实,阿马蒂亚·森被送回老家,还不光是为了换学校。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了。日军开始入侵英属印度东部,经常派飞机轰炸达卡。而偏僻的圣迪尼克坦,不受日本人重视,比大城市更安全。巧的是,泰戈尔的许多知识分子朋友,都在那里避难,而且直接做了实验学校的老师。这就为阿马蒂亚·森的成长,提供了智识上的“富矿”。
我们很难用今天的标准,去评判泰戈尔在圣迪尼克坦建立的学校。它实际上是个大杂烩,既有小学和中学部,也有跟大学类似的研究所。泰戈尔把印度传统的苦修模式和现代通识教育结合了起来,他规定:除了研究所有办公楼,中小学部统统在户外上课,校园外面也没有围墙。学生们坐在大树底下,老师架起一块黑板,随时就能开讲。泰戈尔认为,真正的教育,不能脱离环境和社会。他要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提醒学生们:学校不是封闭的象牙塔。它跟周围的乡村、国家,乃至整个大自然,属于一个整体,会相互影响。绝不能用狭隘的眼光去看待教育。这种操作具体有多大作用,不太好说。不过阿马蒂亚·森觉得,从小在户外读书、上课,锻炼了他免受干扰的能力。日后,当他不得不在嘈杂的机场和火车站,打开书本,进行思考和写作时,马上就能进入状态,不会被周遭的噪音分神。
当然,我们不难想象:这样一所特立独行的学校,是没法发展得太大的。印度大城市里的中产阶级,更愿意把孩子送进英式学校,不会让他们到乡下配合泰戈尔搞“实验”。农村家庭呢,压根意识不到教育的重要性,就算学费不贵,也不愿送孩子去读书。当时的英属印度,文盲率高达85%,不是泰戈尔这一所学校可以扭转的。因此,圣迪尼克坦的在校生,常年只有三四百人。不过,对阿马蒂亚·森来说,这倒多了一个意外的好处。学生少,老师的授课负担就轻。他们有大把的时间进行学术讨论,还鼓励学生旁听,甚至参与进来。如果学生对某个议题感兴趣,老师会给他开参考书目,让他自己阅读,随后和其他人分享。因为学校不搞期末考试,学生没有成绩压力,非常愿意主动发现自己的兴趣和特长,并投入研究,等于提前进入了大学状态。因此,圣迪尼克坦的学生,在智识上都非常早熟。
那这个时期的阿马蒂亚·森,对什么学问最感兴趣呢?还真不是经济学,而是文学和哲学。当时的圣迪尼克坦,是南亚中左翼知识分子的大本营。他们中有法学家、诗人和数学家;在文化背景上,有印度教徒、穆斯林、基督徒,还有一位中国学者谭云山,称得上兼容并蓄。泰戈尔一向反对狭隘的宗教和文化观念,鼓励不同族群多做交流。虽然他在1941年就去世了,这种风气却留在了校园里。阿马蒂亚·森就是它的直接受益者,他跟随不同背景的老师,学会了梵文和印地语,能阅读长篇诗歌和古典哲学著作,还打下了不错的数学底子。这些积累随后让他受益终身。
不过,圣迪尼克坦也不是世外桃源。在“二战”的大背景下,它不可能孤立地存在下去。许多重量级名人,比如圣雄甘地、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夫人、中国领导人蒋介石,都曾经到圣迪尼克坦演讲。通过这些渠道,阿马蒂亚·森开始知晓:英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已经摇摇欲坠。它在外部面临日本的威胁,内部则受到独立运动的冲击。但越是在这个阶段,英国政府越要做最后的挣扎,强化对印度的控制。阿马蒂亚·森的好几位表舅和表叔,都因为参加独立运动,被关进了监狱。他开始和这些亲戚通信,试图弄清楚,殖民统治的非正当性,究竟反映在哪儿;种姓制度和族群对立,对印度又意味着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把“经济学”这个概念第一次推到了他面前。
1943年春天,阿马蒂亚·森照例在树下读书。一个学长跑过来,告诉他学校的板球场上出现了一个疯子。他赶紧奔过去,发现几个高年级学生正在霸凌那个闯入者,就去叫老师。老师检查了对方的伤势,告诉阿马蒂亚·森说:那不是疯子,而是一个好几个星期没吃上饭,饿到精神失常的饥民,他是从东边的孟加拉地区跑来的。随后几个月,陆陆续续有十多万饥民涌入圣迪尼克坦。阿马蒂亚·森的外公外婆很有同情心,他们拿出一些大米分给灾民,但告诫阿马蒂亚·森:东边正在发生大饥荒,咱们家的存粮也不多,只能帮助最困难的人,每次只能施舍一小盒。后来,他们还收留了一个14岁的饥民,让他在家里当佣人。这是阿马蒂亚·森第一次体会到,世界上存在“短缺”,会饿死人。
前面我们说过,阿马蒂亚·森的家族,在印度属于精英中产。他们虽然生活俭朴,但完全是出于道德理由,而不是贫困。饥荒和短缺,对阿马蒂亚·森来说是很陌生的。他问大人:孟加拉为什么会发生饥荒?大人们笼统地告诉他,东边正在打仗,战争影响了粮食供应。那具体是怎么影响的呢?没人回答。阿马蒂亚·森开始尝试自己解答这个问题。他翻阅了许多报纸,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饥荒是在1943年发生的,但早在1942年春天,英属印度的粮食价格就开始暴涨了。从1942年1月到1943年8月,印度东部的粮价涨了整整5倍,吃完存粮的农民只能外出逃荒。但还有许多技术细节,以他当时的年龄和学识,是解释不了的。这些问题,随后困扰了他将近40年之久。
1982年,已经成为世界级经济学家的阿马蒂亚·森,终于交出了他的答卷。这一年,他出版了经典著作《贫困与饥荒》,完整复盘了1943年孟加拉大饥荒。书中指出:人们总是以为,饥荒源自粮食歉收。但在1943年的孟加拉,粮食总量并不匮乏。真正的问题是,英国政府为了防范日本入侵,从1942年开始,大量收购市面上的粮食,囤积到军队仓库里,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农民看到粮食供不应求,以为市场行情好,就把大部分存粮卖了出去。这种趋势持续了一整年,到了1943年春天,民间存粮已经销售一空,粮价却还在上涨,农民渐渐吃不上饭了。而英国殖民统治的基础是城市,政府察觉到“粮荒”的风险正在上升,就在大城市实施配给制,保证当地居民的粮食供应,却对农村地区不管不顾。整整200万孟加拉农民,就因为英国政府的这些冷血操作,失去了生命。
听完这些分析,你会发现:阿马蒂亚·森的学术视野,是极其开阔的。他从一场饥荒里,看到了市场机制的缺陷,看到了殖民统治造成的供需扭曲,还看到了城乡地位的不平等。这些发现,并不是单纯的纸面推导。它们源自对社会现实的长期观察,既需要智识,也需要道德热情。而阿马蒂亚·森在圣迪尼克坦的十年,正是他磨炼自己心智,积累智识和同理心的关键阶段。可以说,在18岁之前,他已经找到了精神上的“家”,可以向着“世界”继续前进了。
刚刚我们回顾的,是阿马蒂亚·森在圣迪尼克坦的求学经历。1951年夏天,他正式毕业了。去哪儿读大学,成了新问题。就在1948年,英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已经结束。但因为分治方案制定得很草率,整个南亚陷入了混乱。阿马蒂亚·森的父亲,过去在达卡大学教书。分治之后,达卡被划给了新成立的巴基斯坦。阿马蒂亚·森一家则选择入籍印度,父亲也改行当了高级公务员。按常理,阿马蒂亚·森应该去印度首都德里,在那儿读大学。但全家人都觉得,德里的社会氛围太糟了。孟加拉人作为少数族群,在那里会受歧视,不如留在东边。于是,阿马蒂亚·森申请了加尔各答的总督学院,那里离圣迪尼克坦只有200公里,随时可以回老家,跟亲人团聚。
按照今天的标准,加尔各答总督学院,其实只是一所大专。在那里读够两年,就能拿到学士文凭。不过,它汇聚了印度东部的理工科精英,在当时已经算名校了。阿马蒂亚·森最初打算申请数学和物理学两个专业,他觉得,自己在少年时代读了大量人文著作,需要理科作为补充。不过,一个相熟的学长却劝他说:为什么不选经济学呢?经济学研究,本身就要用到大量数学工具,两不耽误。而且,物理系的日程排得特别满,上午上课,下午要做实验。经济学专业只上半天课,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可以在城里闲逛,还可以跟其他专业的学生聊天,何乐而不为呢?阿马蒂亚·森觉得,有道理!于是,他就误打误撞地申请了经济学专业,从此开始了长达70多年的经济学研究生涯。
阿马蒂亚·森回忆说,总督学院的专业课老师,责任心非常强,讲课也很引人入胜。但他最怀念的,还是学校对门的咖啡馆和旧书店。注意了,他去泡咖啡馆,可不是为了消遣啊。在当时印度的大学里,师生关系比较疏远。老师除了上课和批改作业,很少跟学生见面。一些有上进心的学生,就搞起了课外讨论会。谁读了一本新书,或者想到了一个新问题,都可以跑到咖啡馆,跟其他人分享。如果观点对立,还可以当场辩论。这种讨论会,跟阿马蒂亚·森在圣迪尼克坦的课外学习非常像,马上就吸引了他。他发现,咖啡馆辩论,有个额外的好处:圣迪尼克坦的老师,基本上都是泰戈尔的追随者,在意识形态上属于“同温层”。而咖啡馆里的大学生,左中右三派都有,讨论起问题来会更尖锐,也更透彻。有时,一个经济学专业的学生提了个看法,旁边坐的可能是学哲学或者政治学的。他们会从自己的角度,提供补充和修正,这样就形成了学科之间的互动。沉浸在这种学术氛围里,人的思维只会变得更开阔。
正是在咖啡馆的讨论会上,阿马蒂亚·森接触到了两位经济学家的著作,并为之折服。第一位是马克思。阿马蒂亚·森讲,自己在青少年时代,一直无法理解一件事:英属印度的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在文化上,他们可是共处了数百年,怎么到了近代,矛盾却越来越尖锐呢?读完马克思的书,他发现了:印度的族群和宗教矛盾,背后是有经济根源的。印度教徒控制着大部分土地,属于既得利益者。穆斯林则是贫雇农,是剥削的对象。双方的矛盾,要害不在宗教,而在阶级对立。这使得阿马蒂亚·森对印度社会和政治的理解,一下豁然开朗了。
第二位让他大受启发的经济学家,是美国人肯尼思·阿罗。阿罗在1951年发现,在集体选择中,同时满足理性和自由两项条件,还能达成最优效果的方案,是不可能出现的。这项理论简称“阿罗不可能”。它的推导过程,我们就不详细讲了。对阿马蒂亚·森来说,“阿罗不可能”解释了一个悖论:“二战”结束后,许多新独立的国家虽然摆脱了殖民统治,建立了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但它们出台的政策,效果并不比之前好多少。由此可见,上层建筑不是一切。
阿马蒂亚·森讲,读大学之前,他并没有想好自己将来要干什么,只是泛泛地觉得,要继承泰戈尔的遗志,为改善印度的现状而奋斗。但在总督学院的咖啡馆“烧脑”两年后,他想明白了:研究经济学就是自己的人生志业。它能把个人专长和宏伟理想结合起来,而且有很强的拓展性。于是,1953年拿到学士文凭后,阿马蒂亚·森就申请了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入学资格,希望到英国做进一步深造。剑桥最初把他给拒了,但因为另一个印度学生临时退出,阿马蒂亚·森被补录了进去。考虑到他后来当了三一学院院长,剑桥差一点就损失了未来几十年他们最杰出的学者之一。
按我们一般人的想象,从印度到剑桥,学术上可是上了一个大台阶啊。但阿马蒂亚·森坦言:事情没那么简单。英国的经济学研究,是非常“学院派”的,专注于理论,对第三世界出现的新问题则不大关心。阿马蒂亚·森初到剑桥时,被分配给了凯恩斯的信徒罗宾逊夫人。这位女经济学家才华横溢,但是个性偏执。她整天敲打阿马蒂亚·森说:“你关心的社会福利问题,那压根不是经济学,而是伦理学!研究那玩意是死路一条,少做无用功!”要是阿马蒂亚·森内心不够坚定,可能直接就被导师带跑了。
但阿马蒂亚·森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在加尔各答那两年,几乎天天在咖啡馆和人辩论,早就习惯了逆水行舟。19岁时他还得过口腔癌,硬是自己撑着做完了放疗,接着回去上课。面对强势的导师,他采取了迂回的态度,先把印度的产业选择问题当成研究方向,再慢慢转向自己最关心的福利经济学。从此,阿马蒂亚·森的学术生涯逐步走上正轨。23岁时,他就被三一学院破格聘请为全职研究员,当时他的博士论文还没完成。此后,阿马蒂亚·森的足迹踏遍亚欧美三大洲,最终成长为世界级学者。直到今天,90多岁的他还在继续为全球弱势群体的利益发声。
好了,关于这本《世界中的家》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在今天的圣迪尼克坦,那所由泰戈尔创办,阿马蒂亚·森曾经就读的乡村学校,依然存在。它已经升格为真正的大学,名叫“印度国际大学”。校徽下方镌刻着泰戈尔的那句格言:“把世界安置在每个人的家里。”而阿马蒂亚·森,可以说身体力行地实践了这句话。他从印度这个家出发,带着求知欲、眼界和同情心走向世界,最终使“家”和“世界”融为一体。而在撰写这本回忆录时,阿马蒂亚·森自豪地表示:“我拥有不止一个家。”此心安处,全世界都可以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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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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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蒂亚·森的学术视野,是极其开阔的。他从一场饥荒里,看到了市场机制的缺陷,看到了殖民统治造成的供需扭曲,还看到了城乡地位的不平等。这些发现,并不是单纯的纸面推导。它们源自对社会现实的长期观察,既需要智识,也需要道德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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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蒂亚·森的足迹踏遍亚欧美三大洲,最终成长为世界级学者。直到今天,90多岁的他还在继续为全球弱势群体的利益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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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盛的求知欲、开阔的眼界,以及真挚的同情心,这三项素养,对我们每个人的一生,意义都很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