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谭木声:怎样让历史交出未来?
【终版】谭木声加餐.MP3
我们为什么读历史?
我喜欢戏剧家米勒对戏剧的描述,有些惊悚,也道出了我们在此时此刻阅读历史的内在原因——“与死者的对话不能停止,直到他们交出与他们一起被埋葬的那部分未来。未来只会从与死者的对话中出现。”
阅读历史就是这样的对话。
那么,我们如何读历史?
我们在上一期《大望局》里领略了谭木声老师叩问历史、从前人的不疑处发现疑点的功力,比如,他从耳熟能详的汉代史料中,建立了“女性在汉代历史以及古代权力中的明暗作用”的线索,从一起“告御状”的孤例中推断了潜在的政治力量。
这一期,我们听他和陈章鱼一起展开讲讲读历史的方法。
谭木声,历史作家,《太后西奔》获得2024年度得到读书人选择奖
陈章鱼,得到app专职作者,《章鱼书场》主理人
00:51 历史和文学的关系
11:00 谭木声老师的历史写作方法
14:19 章鱼老师读书、写作的方法
20:20 谭木声老师的写作计划
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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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和现实之间有什么区别?一个区别是,小说是要讲逻辑的。如果我希望能获得更多秩序感,我可能会去读小说,因为小说的目的很明确,比如它会相信人只要积极向上,我们就能获得更美好的生活。那反过来说,如果我想要追求更多的可能性的时候,或者说我不想从一个单独的方向或角度去看世界的话,我反而会去看历史,因为历史当中会有更丰富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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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文学当成历史去读,那你就会既失去历史也失去文学;而如果你把历史当作文学去读的话,那你就既能获得历史,也能获得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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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木声老师的历史写作方法:收集材料,建立框架,像拼图一样去关注那些矛盾点,从矛盾点里生发出自己的问题,进行梳理,最后在这个问题内部建立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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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道理都要被一个故事所包裹,这个道理才能被人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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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决定历史上重大转折点的,不是政治力量,而是思想的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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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和文学的关系
贾行家:
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究竟怎么看待文学和历史的关系?今天有很多历史读物写的像小说,还有很多小说写的像历史,我们究竟该怎么去看它们的关系?你们认为文学和历史的分界线在哪里?有谁高谁低的差异吗?
陈章鱼:
小说和现实之间有什么区别?一个区别是,小说是要讲逻辑的。当我作为一个普通读者的时候,如果我希望能获得更多秩序感,我可能会去读小说,因为小说的目的很明确,比如一个小说里,它会相信人只要积极向上、努力,我们就能获得更美好的生活。
那反过来说,如果我想要追求更多的可能性的时候,或者说我不想从一个单独的方向或角度去看世界的话,我反而会去看历史,因为历史当中会有更丰富的可能性。
贾行家:
章鱼这个读书的方法好。那谭老师您怎么看待历史和文学的关系?
谭木声:
我觉得其实两者是有共同之处的。文学是什么呢?文学是撒开了编。那历史是什么呢?历史是在一定的限定条件下编。
比如说最好的历史作品是什么?我仍然觉得是《史记》。那《史记》是什么呢?鲁迅先生有句话说得就很精准,叫“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鲁迅先生说它是“无韵之离骚”的时候,其实不仅仅是说它的文字特别好,我觉得鲁迅先生可能还有一种意思,就是说史记当中有很多文学性很强的东西。历代的史学家都认为这些东西并不有损于《史记》的伟大性。
我们再来看学者们的论文,其实近代的这些学者,不管是哪个大学者,你仔细分析他的论文,你一定能够看得出来这个论文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第一个部分是材料;第二部分是根据这个材料,我认为历史应该是什么。所有历史论文的一个经典结构就是,有一个材料,然后发生了什么?谦虚一点的学者会说我推断发生了什么,不太谦虚的人就会直接说,根据以上材料,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但其实还是作者的推论。
那么你想,这个推论里一定有这个人的见识、他所受到的教育以及全部的人生经历。分析一份历史材料的时候,一定会出现多个路径,那作者会选哪一个路径去得出结论?这时就已经可以说是进入到作者的文学创作阶段了。所以在这个层面上,文学跟历史真的有分别吗?而且我们看到的历史材料就一定是真的吗?比如近代史里很多人的回忆录,你认真去对比细节,根本对不上,因为每一个人都会有意识的把自己在历史中的作用夸大、把自己在历史中的责任给摘清。
那在这种情况下,围绕着某个材料来进行历史写作,它跟小说的写作真的有绝对的天壤之别吗?我觉得也未必。所以我认为历史的真相可能是永远触碰不到的。我们只是拿着这些材料欺骗自己,说我们在进行历史研究。
有些历史学家会想把自己的作品包装成“历史科学”,去寻找所谓的历史规律,好像有某一个规律决定了历史的发展,但是历史的规律是客观的,是不可决定的啊。我们要认识到,虽然我们是在努力还原真相,但是有时候其实我们可能和创作小说的人,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贾行家:
我之前看到了一段话,说实话我一直没有搜到出处,好像是哪位网友留下的。这句话很有道理,但是它是一方面的道理,这句话是:“把文学当成历史去读,那你就会既失去历史也失去文学;而如果你把历史当作文学去读的话,那你就既能获得历史,也能获得文学。”
这句话其实是偏文学的视角,或者说是偏个人的视角,就是我个体获得了什么,我获得了对于时间的感受、事件的感受。
包括像刚才谭老师讲为什么我们会去读《史记》,重要的就是要去获得那种真实感。我们将其称之为“无韵之离骚”,其实也是在强调它的一种诗歌的性质。过去有一种说法就是,中国文化有两种底色,一种是历史,另一种是诗歌。有的时候我们把诗歌作为真实,有的时候我们把真实作为诗歌。那么当我们把诗歌作为历史、把历史作为诗歌的时候,这个真实是让位于真实性的,这是我们的一个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