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100份菜谱讲述食物历史》 苗炜工作室解读

《100份菜谱讲述食物历史》| 苗炜工作室解读

关于作者

威廉·西特韦尔,英国美食作家、评论家。他是美食杂志《维特罗斯厨房》的主编,并常年为《每日邮报》《每日电讯》《卫报》等媒体的相关栏目供稿。因为工作关系,他阅读了大量有关饮食的文献,也有机会收集到许多来自西方历史上各个时期的烹饪书和食谱,从中,他挖掘到了不少有趣的故事。

关于本书

本书是一本与食谱有关的文集,由100个独立的篇目组成,每篇都包含一个从历史上的特定文献中摘录而来的食谱,之后的正文会讲述与之有关的故事。本书按照时间顺序写成,以公元前1900多年的埃及为始,2011年的英国为终,借由此书,我们可以一窥西方食物及食谱的历史。

核心内容

饮食是人类的一项重要活动,腌烤煮煎等等烹饪法看似平常,却各有其出现的时机和意义。这本食谱书记录了食物变迁的历史、妙趣横生的故事,同时也反映出一定时期内观念、风俗和特定知识的传播过程。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本期为你解读的这本书叫做《100份菜谱讲述食物的历史》,讲的主要是一些西方食物背后的文化和故事。这本书目前还没有翻译成中文版,我将用大约31分钟的时间让你先听为快。

本书作者是英国美食作家威廉·西特韦尔。西特韦尔目前在英国的美食评论圈非常有名,他不但是一本美食杂志的主编,还常年给《每日邮报》等多家报纸杂志的美食栏目供稿。此外,他还经常担任电视节目的评委和嘉宾。因为工作关系和个人兴趣,西特韦尔收集了许多古老的烹饪书,在阅读这些书的过程中,他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人物、故事和文化现象,也因此萌生了对历史上的食谱进行一个梳理的想法。

不过,西特韦尔这本书里不光有食谱和想象中的大餐,它还是一本真正的食物故事集。这本书由100个独立的篇目组成,每篇的题目都是一种食物,紧接着附上一个相关的食谱,都是从历史文献里摘录而来;食谱之后是正文,讲述与这种食物有关的故事。整本书按照时间顺序写成,从公元前1900多年的古埃及到2011年的英国,它讲到了4000年里先后出现的一些有趣的大厨和食客,也罗列了许多我们耳熟能详或者匪夷所思的菜肴。

比如你知道如今的法国大餐很有名,但倒退几百年,法国在美食上真是没啥可说的。让法国翻了身的,是16世纪的法国皇后凯瑟琳·德·美第奇。这个姓氏你一看就知道,这位皇后来自那个意大利最有名望的家族。她不仅把文艺和时尚带到了法国,还为法国的美食做出了巨大贡献,连百度百科给她的成就词条都是“带领时尚”和“发明泡芙”。她教会法国人用餐叉,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布置餐桌,还带贵族们吃冰淇淋和花色肉冻,让粗糙的法国人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美食的魅力。可见,不但欧洲的文艺复兴靠意大利,法国美食也多亏了意大利人。不过,这位皇后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因为她最后是胖死的。好了,这只是一件小小的轶事,稍后我会讲到更多内容,更重要的是我会带你来领略一下有趣的“吃文化”。

这本书没有复杂的理论和枯燥的论证,也没有一个统一的逻辑结构,而是一本文集,我们从以下两个大主题切入,对这本书进行一个整合性的解读。

第一个主题是烹饪法的历史。腌渍、掩埋、风干、火烤、水煮、油煎,这一系列烹饪法其实是按照时间顺序出现的,它的背后是人类文明的进程。每一种烹饪法,也都有它们独特的意义。

第二个主题是食谱的历史。为什么说食谱有意思呢?因为它不仅展现出历史上千奇百怪的菜肴,还能反映出当时人们的观念和风俗。同时,食谱虽然写的是吃,但它也是一种文献,一种能承载知识的书写形式,在某些时期,它甚至对社会的发展都产生了很大影响。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第一个主题。烹煮烤炸、煎炒焖炖,一说我们都很熟悉,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技术分别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有什么意义呢?进入现代社会,我们是否有了新的烹饪方式,它们又意味着什么呢?第一部分,我们就来回答这些问题。

说到烹饪,我们首先会想到用火,学会用火是人类进化史上最重要的一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它彻底改变了人类的饮食。历史学家阿梅斯托写了一本书,叫做《文明的口味》。他写道,烹调是人进行的第一项化学活动,烹调革命是破天荒的科学革命。人类经由实验和观察,发现烹调能造成食物实质性的变化,改变味道,使食物更容易消化,人也因此能多吃一点。从此,人类摄取热量、获得营养的效率大大提升,味觉、脏器和头脑也都朝着更好的方向进化。

除了用火这个革命性的烹调方式,其实还有一些比火更古老的食物制作法,比如腌制、风干或者索性把肉放到一边任其腐败,都是加工法,它们能使若干食物产生彻底的生化改变,目的在于改良肉的质地,让它更好消化。还有一种是掩埋,这本书中讲到北欧人将吃不完的鲑鱼埋到地里,等它发酵,做成腌渍鲑鱼,至今还是一个特色菜。还有些游牧民族在漫长的行旅中,把肉块压在马鞍底下,利用马汗把肉焖烂,以便食用。此外,还有冰冻,藏族人把羊肉冰冻起来,然后用刀削成薄片吃等等。但用火依然是最重要的一种烹饪法,它使肉类中的蛋白质纤维融合,使胶原质形成凝胶。直接用火烤,会让肉类产生出令人愉悦的香气和色泽。淀粉类食物也是一样,火能分解淀粉,把淀粉中的糊精烧成棕色,我们一看到这种颜色便感到安心,因为这代表食物熟了。

西特韦尔这本书中提到的一个关于烧烤的食谱很有趣,它出现在一部名叫《农事诗》的长诗里,作者是古罗马最伟大的诗人维吉尔。维吉尔在诗中写道,人们将羊肉串在榛子树枝上,架起来烤,并在肉香中赞颂酒神。这种烧烤方式自远古以来便有,如果烤的东西比较轻,比如是小鸟之类的,树枝中的汁液遇热便会慢慢使树枝转动,古人们看了便觉得非常神奇,认为这是神力所为,因此人们也把榛子树枝当作占卜棒用。我们稍后还会讲到,古人处理食物的过程经常是跟宗教活动联系在一起的。

在历史上大多数文化中,除了直接用火烧食物以外,另一个主要的烹调方法就是用水煮。水煮跟烧烤烟熏不一样,水煮是文化的。原因是用水煮食物必须用到容器,而容器是“一项有文化意涵的客体”,古代人类必须发挥想象力,才能把贝壳之类的东西当成煮锅使用。很快,水煮就成为世界各民族的主流烹饪法,并且延续了很长时间。

中世纪欧洲有种最常见的吃法,叫 pottage,就是瓦罐或锅里煮出来的东西,可以是炖菜、粥或者是汤,就看往里面放什么。pottage 是多人共享的,因此它也象征着国家团结。无论贫富,人们都会吃这种食物,普通平民的 pottage 里有谷物、洋葱、圆白菜,汤很稀;富人或贵族则往里放面包块、鸡蛋、肉等等,汤汁浓稠。平民一般是不吃肉的,因为活的动物显然更有用处,牛羊可以耕地、产奶、产毛,鸡鸭可以下蛋,要是把它们杀了吃肉,实在是可惜。不过平民可以去打点野味来吃,但只允许打小型动物,所以人们总是抓各种鸟来吃。这种兴趣也延伸到上层阶级,于是食谱里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鸟,除了鹌鹑这种常见的,居然还有天鹅、苍鹭、布谷鸟、百灵鸟、孔雀等等。乍一看,那些菜谱简直就像鸟类图鉴一样,如果让鸟类爱好者看到,大概会觉得特别痛心。

随着可以吃的东西越来越多,人们对食物的处理方式也慢慢有了新的进化,这些进化往往跟食材本身的特性有关。比如油脂可以用来煎炸;另外,鱼鳔、鹿角、小牛蹄中的胶质可以让食物形成冻,做出果冻、肉冻等等;牛奶可以利用蛋白质的特性做成奶油、奶酪等。这些都是对食物进行的二次改造,比直接把果实、肉奶蛋之类的拿来吃要复杂得多,一方面需要原料的拓展,一方面需要工具和技术的革新。

烤、焖、煮、煎这些都是历史悠久的传统做法,我们就不一一细讲了。可以说,直到20世纪之前,人类的饮食虽然经历了很大的变化,但烹饪方法无非那几种,但20世纪后,一切又变了,虽然吃的东西看起来和19世纪也没太大差别,但使用的工具却完全不一样了。比如这本书的第65份食谱,是奶油蘑菇吐司,这个食谱出现在20世纪初,做法简单,但意味深长。尽管奶油蘑菇是主食材,但我们要讲的是吐司。

书中写道,吐司揭示了烹饪最根本的奇妙之处。想想面包、吐司和黄油吐司之间的差别。首先,面包是人类劳动与自然力量的结合,面粉和水在化学过程中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东西,这已经是非常神奇的一种转变。而吐司,也就是切片以后再烤过一次的面包片,又进展到了另一个阶段,它需要新的工具和新的操作把一种已经可以吃的食物再次加工。这样做有一个实用的原因:烘烤可以减少水分,延长面包的保鲜时间。到了第三步,黄油吐司,这是西方人很家常的早餐,基本上完全是为了改善口感而诞生的,原本普通的食物变成了美食,这就是烹饪最奇妙的地方。

人类已经至少花了6000年的时间来慢慢打磨做面包的技术,但真正搞定烤吐司,却只是最近100年的事儿,这一切都是因为烤吐司机的流行。1919年,第一台弹出式烤吐司机在美国诞生了,接下来的20年里,它在美国的销量从40万台激增到120万台,并迅速扩展到欧洲。在厨房烹饪用具里它很特别,因为它功能非常单一,烹饪时间又极短,按理说应该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但它的存在感却非常强。它象征着厨房操作的日益专业化,也反映着科技的发展和电器的迅速普及。

那么美食的繁荣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吗?不好说,科技的发展过程有时令人迷惑。20世纪,与吐司机一起盛行起来的还有瓦斯炉、电动打蛋器、电冰箱、微波炉等等,它们有时为烹饪的发展提供了很大便利,但有时却又是“反烹饪”的。为什么这样说呢?

首先,这些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新玩意儿是中产阶级家庭的新佣人,它们取代了女佣、管家,也取代了厨子,也就是说,让专业厨师离开了家庭厨房。家庭美食与商业化的美食,从此开始分离了。

第二,大部分电器的功能核心不是精致,而是便捷。微波炉是一个好例子。就技术层面而言,它是一种革命性的发明,它不用火产生的红外线,而是用电磁波来让分子快速运动来加热食物;但从烹饪的角度看来,它效果并不好,微波无法使食物变脆,也无法做出那种焦黄的美好色泽,大部分时候,它只适合用来热剩菜,或者加工一下超市买来的半成品,用它做出来的食物实在是让人提不起食欲,更别说让一家人围在一起享受大餐了。至于微波炉的好处,第一当然是快,就像书里第83份食谱写的那样,5分钟就能做好一个小蛋糕;第二,微波炉兴起的70年代,它意味着解放,有了微波炉,人们不需要在同一时间、在同一张餐桌旁吃饭了,而是想吃就随时随地地叮一下就好。这个吃饭方式的区别,象征着再也没有父权或母权等家长制的压制,也就是说,微波炉引发了新的社会关系革命。不过到了现在,有时候我们更希望用一起吃顿热乎饭来加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此外,电器的反烹饪性还体现在它们拉远了我们与天然食材的距离,这一点也很好理解。在这本书中,紧随蘑菇吐司之后的食谱是草莓冰激凌,同样,这一篇讲的也不是冰激凌,而是电冰箱。冰箱解决了食材的保存问题,它处在食材产生和消费的中间一环,有了冰箱,我们就不再和食物的源头打交道了。比如,我们不再面对动物,而是直接面对各种肉类,像牛排、羊排、猪里脊。哲学学者汪民安写过一本书《论家用电器》,其中关于冰箱的一篇写道:所有的食物都是以死尸的形式存在于冰箱中的,但冰箱掩盖了它曾经的死亡。当一块肉被重新拿出来解冻时,硬邦邦的冻肉慢慢恢复到了柔软状态。仿佛这块肉的基本形态是石头,仿佛它最初的发源地就是冰箱,是冰箱创造了这块肉。人们已经忘了它的来源。

新时代的这些烹饪工具,它们的便利性和反烹饪性是缠绕在一起的,这似乎也暗示着,我们在“吃饱”和“吃好”之间,总是难以找到平衡。我们所处的,也确实是一个令人迷惑的时代。

讲完烹饪法的历史,下面我们来讲讲食谱的发展史。食谱是这本书最明显的线索,书里的每一份食谱都标注了相应的出处,因此它讲的既是食物的历史,也是烹饪书的历史。第二部分,我们就来讲讲食谱反映出的人类文化,以及食谱从出现到成熟的发展过程。

作者西特韦尔列出的第一份食谱并不来自于书,甚至不是羊皮卷或石板,而是古老的埃及壁画。在底比斯 TT60 号墓穴中,葬着一位名叫塞内的女性,她生活在距今3900多年前的第十二王朝时期。她的墓墙上除了画着捕猎、耕种和缝补的场面外,还有比较详细的面包制作工序。

埃及壁画中出现的制作面包的画面,当然不是用来指导厨师的,而是为了慰藉已逝的灵魂,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吃到新鲜可口的面包。在西方文化中,面包是重要而且神圣的食物。其实在很多文化中,主食都具有神圣的意义。在漫长的历史当中,人类挨饿的时间是很长的,因此,能填饱肚子的主食地位很高。主食通常需要耕种得来,而耕种近似于一种卑微的崇拜仪式,人们日复一日弯腰播种、耕耘、除草、采收,以此换取活下去的机会。比如在古老的美洲文明中,玉米的地位是很神圣的;而在基督教仪式中,只有用小麦制成的面包可以用作圣餐。面包在西方的重要地位从古代就开始确立,而后经历了漫长的中世纪,一直延续到今天。英语中领主 lord 这个词,本意就是“给面包的人”;而夫人 lady 一词,原意则是“做面包的人”;一个家庭里负责赚钱的那个人称为 breadwinner,就是“挣得面包的人”,这个词现在依然在使用。

回到我们刚才说的古埃及壁画。这些做面包的壁画也证明,早在公元前1900多年,埃及人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食物制作技术,懂得使用酵母了。这一点在《圣经》中也有记录。《旧约》的《出埃及记》中写到以色列人被驱逐离开埃及时,来不及预备食粮,只能拿了没有发酵的生面,做成无酵饼。后来,无酵饼成为犹太人逃离埃及、摆脱奴隶身份的象征。在犹太人每年的逾越节上,这种无酵饼是唯一一种面粉制食物。这也是反映饮食与文化密切交织的一个侧面。

除了古代埃及壁画,食谱还出现在巴比伦文明留下的泥板文献中。耶鲁大学收藏了一些公元前700年左右的古代巴比伦泥板,其中有一块在2004年得到了破译,考古学家一直以为上面记述的是复杂的公式和药方,但没想到它其实就是菜谱。这块泥板菜谱上记录了复杂多样的烹饪工艺。西特韦尔写道,即便回到一国文字才有11个字母、人们还在忙着发明轮子并用鸡肝做占卜的年代,当时的厨子们的工作其实和现在也没差多少,不同的是,他们并不在厨房工作,这些菜谱上记录的饭食,要么是在宫殿,要么是在寺庙中做出来的,往往有很深的宗教意义。食物在壁画、泥板、《圣经》这些重要文献中出现,不仅是向后人展示出古代人吃什么,而且表明烹饪行为在人类文明早期社会活动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

后来,人类进入用笔书写的时代,食谱的写作也有了更大的空间。食谱和其他文字材料一样,反映着一个时期的文明程度和社会思潮。在公元元年前后,古希腊罗马文明已经发展到相当的程度,从古罗马名厨阿比修斯的菜谱里也可见一斑。西特韦尔甚至写道,古罗马文明什么时候达到顶峰了呢,就是他们的酱汁做得最好的时候。

酱汁是古罗马菜的标志性产品。阿比修斯的《论烹饪之事》一书列出了500多份菜谱,其中400多份都是酱汁的做法。在现代烹调中,酱汁一般是用来加强味道或提味的,但它仍是面具,遮盖了它所烘托的食物。但在过去,酱汁极可能是用来烘托最上等的食物,因为酱汁正是宫廷烹饪的特色。熬酱汁必须把大量材料调和在一起,因此费钱又费事。酱汁产生的化学反应能使材料出现令人意外的转变,属于专业技术领域,尤其是比较复杂的酱汁,因为如果要制成好的酱汁,没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和见多识广的判断力是不可能实现的。酱汁的做法繁复难记,所以必须用笔记下,于是成为了能读写的人的特权。再往深里说一点,就某种意义而言,酱汁的一部分功能是要使食物比较不像食物:用美感来取代营养价值,用艺术来掩饰和去除食物的天然状态。就像火的使用一样,人类想采取行动将自己从自然中区分出来,以示抛弃野蛮,于是人类在文明化的过程中又向前迈进一步。

让我们回到古罗马名厨阿比修斯,从他的菜谱可以看出,他的烹饪是极其奢华的,食材包括各种珍禽异兽和山珍海味,比如孔雀、火烈鸟、松露、海胆等等。尽管他出身高贵,家底丰厚,但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在日复一日的奢华宴会之后,他终于把自己吃穷了。当他只剩下最后几块金子时,他决定举办最后一场大型宴会,邀请亲朋好友来参加。宴会非常完美,宾主尽欢,但是就在这种快乐的气氛中,他往自己最后一道菜里下了毒,传奇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用生命表明了一种态度:没有美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阿比修斯的传奇故事其实也折射着当时盛行的一种思潮,那就是伊壁鸠鲁主义哲学。这个学说强调享乐,认为快乐是生活的目的,是天生的最高的善,人应该尽力争取幸福、安宁的生活。

一代食神陨落之后,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菜谱都很少独立出现,通常只作为只言片语夹杂在诗歌、哲学书、贵族回忆录当中。公元476年,随着西罗马帝国的灭亡,欧洲进入了漫长黑暗的中世纪,接下来的500年里,饥荒是一大主题,对于广大平民来说,有什么可以吃的就拿来煮一锅,美食二字根本无从谈起。直到10世纪之后,欧洲的饥荒开始有些好转,加上后来十字军东征带来了许多东方的香料或调味品,欧洲的饮食逐渐有了变化,更加专业的食谱陆续开始出现了。当然了,这类文字也是首先出现在皇室和贵族家庭中,有些独立成册,有些则既是烹饪书也是礼仪书和宫廷内务指南。

在中世纪,能识文断字的人很少,因此烹饪书是很罕见的东西,作者在各大博物馆、图书馆得以见到的古代存本,都没有任何油渍污迹,它们被历代藏家精心保存,跟《堂吉诃德》《天方夜谭》之类的古籍珍本放在一起,内页干净得像圣经一样。这些烹饪书的文献价值不亚于史书,往往能反映出一些精微的历史细节。

一方面,它们描绘出了欧洲上层阶级的生活图景。贵族饮食强调精致和气派,比如在14世纪的英格兰,理查二世的大厨们就合写了一卷食谱《烹饪之形式》,里面记载了大型宴会的菜品,除了食物种类多、数量大之外,做法也很惊人。比如这本书里的前菜全是用果冻或糖做成的城堡、船或者大型猛禽的形象,而且越大越好。这些前菜完全不像食物,简直像雕塑一样。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去参加国王的晚宴,端上桌的第一道菜,不是那种装饰精美但分量很少的冷食,而是一个食物做成的城堡模型,估计你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就典型的中世纪盛宴。

另一方面,烹饪书还反映出特定时期各国文化的交流和变迁。比如1440年英格兰有一本食谱叫做《烹饪之书》,由于当时印刷术还没普及,这本书的内容大都是手抄的,用词和拼写都非常随性。如果光看文字,读者会非常费解,因为满篇都是奇怪的单词,但一旦读出来,就差不多能懂了,因为这些词都是一些简单的常用词,加上了奇怪的中世纪口音。除拼写外,这些烹饪书还明显反映出法语对英语的影响。食谱的作者往往用英语的拼法去拼法语单词,这与特定的历史背景有关。

11世纪,以诺曼底公爵威廉为首的法国封建主征服了英国,建立了由法国贵族统治的诺曼底王朝,史称诺曼征服。当时出现的烹饪书使用拉丁文和诺曼法语所写,许多术语就这样留在了英语中。比如描述活动物的词语通常源于古英语,比如牛 cow,羊 sheep,猪 pig,而餐桌上肉类与它们相对应的术语则是法语的变体,比如牛肉是 beef,羊肉是 mutton,猪肉是 pork。这种食谱与其说是实用指南,不如说是某种秘传之技,只有上流社会和专业厨师才有机会接触。

就在手写卷的《烹饪之书》出现几十年后,欧洲各国陆续有了印刷版的烹饪书。这样一来,烹饪书和其他文学形式一样,为社会流动开辟了广阔的渠道,因为一个人可能借由研读论烹饪、家庭管理或礼节礼仪的书,学习上流社会的行为方式。这也体现了书写的双重意义,它原本是统治阶级确立自己权力的工具,因为书面文件是高于平民口述的形式,它象征着一种特权,然而后来它又成了启蒙的手段和扩展知识的工具。

17世纪,贵族的食谱广泛流传,宫廷菜随之流传到了社会上。一开始,宫廷菜只是人们憧憬的目标,后来每个资产阶级家庭都竞相学习,努力要把它变成自己的生活标准。这个过程的进展速度非常快,不久,路易十四的厨师的菜谱秘籍就都被这些烹饪书传播了出去。最早的一本是1651年的《大厨弗朗索瓦》,后来路易十四的厨师玛西亚罗出版了《王室与布尔乔亚大厨》。布尔乔亚就是资产阶级,从书名我们就能看出高级饮食向社会扩散的过程,当时这类书籍共发行了有10万册,在当时可以说是超级畅销书了。

后来,工业革命大大加速了食谱的扩散,欧洲的新兴资产阶级雄心勃勃,胃口大开。尤其是在法国,群众刚刚把王公贵族们推上断头台,又恐怖又激昂的氛围似乎助长了人们的食欲。巴黎的新贵们渴望着新的时尚、新的住宅和之前没机会品尝的美食。他们再也不用等待国王的盛宴邀请了——国王现在连头都没了,但他们的嘴还好好地长在自己的脑袋上。差不多在19世纪初,美食开始成为主流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变成了一件正经事,此时出版的烹饪书,如《法式烹饪艺术》,都瞄准了中产阶级市场。欧洲其他国家也一样,英国的艾丽莎·埃克顿写了《现代家庭烹饪法》,这位美食家敏锐地察觉到,推动社会变革和工业进步的是有雄心、有知识、有品味的新兴中产阶级,正是这些人引领着新时代的科学、艺术、文学的发展,因此她说,我们的社会有责任让这些人吃好。

相比于中世纪及之前的食谱,这个时期的食谱要简单、明晰得多,所有食材、数量、烹饪时间都一一列成清单,跟我们现在看到的食谱很像了。实用、高效、迅速,这是工业时代的精神,这种精神一直延续至今。这时的食物也和中世纪大不相同了,简单方便的三明治,可以一人独享的杯子蛋糕,象征着新生美国独立自由精神的苹果派等等,都陆续出现。烹饪书发展出了比较统一的格式,并逐步面向不同群体、不同需求进一步形成细分,走向成熟。

到这,有关西方烹饪书的形成过程基本就讲完了。现在我们来总结一下,从古埃及壁画、古巴比伦泥板到古罗马诗文,再历经中世纪直到近现代,食谱从一开始的抽象、综合性的记述,慢慢发展成为专业化、功能性的文本,在这个过程中,食谱不仅展现出过去社会的饮食,还往往反映出一个社会的观念、风俗、思潮等等文化层面的东西。到了近代,烹饪还一度成为突破阶级壁垒的指南。食谱与饮食的历史密不可分,同时,也跟文字的历史密不可分。

说到这,《100份菜谱讲述食物的历史》这本书就分享得差不多了,我们来简单回顾一下前面所讲到的内容。

首先我们了解了烹饪方式的历史。烹饪食物,是为了让食物更好消化。在人类历史上,掩埋、风干、火烤、水煮、油煎等等烹饪方式是按照时间顺序出现的。掩埋、风干等冷处理是最古老的技术,而后出现火烤,这是人类的一项重大突破。接下来有了更具文化意义的水煮,因为水煮需要制作容器,而后才是油煎,因为油煎需要容器的升级。随着烹饪方式越来越丰富,人类也随之一步步走向文明。人类进入工业和电气时代之后,烹饪方式也有了新的变化。各种厨房电器的发明和普及,似乎让烹饪进入了一个方便、快捷的全新时代,但与此同时,这些工具也具有反烹饪的特性。吃饭变得容易了,但我们离食物却更远了,这样的悖论,大概也是我们时代的特色吧。

在第二部分我们说到了食谱的历史。食谱的历史既串联出食物的历史,也反映着书写的历史,它从一个有趣的角度展现出人类文化的侧面,比如食物与宗教、与哲学的关系等。烹饪书和其他文学形式一样,早期它是阶级分层的标志之一,但在后来却又成为启蒙的手段和扩展知识的工具,为社会流动开辟了新渠道。

撰稿:苗炜工作室 脑图:刘艳 转述:成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