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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人》 苗炜工作室解读

《邻人》| 苗炜工作室解读

关于作者

杨·格罗斯,1947年生于波兰,父亲是一位犹太人,母亲是一位基督徒。他的父亲之所以能在二战中幸存,就是因为他母亲的救助。杨·格罗斯1968年在华沙上大学,1969年,波兰政府准许犹太人移民美国,杨·格罗斯跟随父母移民美国。1975年,获得耶鲁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

关于本书

本书是杨·格罗斯的代表作,2001年出版后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波兰激起了长达两年的关于波兰——犹太关系的集中讨论。波兰总统卡钦斯基要求波兰人“为我们同胞们所做的寻求宽恕”,波兰议会也对耶德瓦布内的屠杀重新展开了调查,当然也有人到法院控告杨·格罗斯诽谤了波兰这个国家。    

核心内容

这本十万字的小书,讲述了二战时期波兰小城发生的一起惨案。

1941年7月10日,在得到德国军队的默许之后,当地的波兰居民屠杀了1600名犹太居民。在这桩惨案及后来的审理中,两个家庭的所作所为有更普遍的意义:坏人劳丹斯基兄弟,苏联人来了就为苏联人干活,德国人来了,就为德国人杀害犹太人。他们的生存逻辑非常现实,就是顺应时势,谁掌权就为谁效力。而好人维日考夫斯基夫妇,在战时救了七个犹太人的命,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却被视为社会中的异己分子,因为他们的道德准则与社会上的大多数人不一样。好人的存在,对于周围的普通人来说却成了威胁。

你好,欢迎你每天听本书。今天我们要讲的这本书叫《邻人》,我们要用23分钟的时间来讲述这本书的精髓。这个书名有点儿文雅,实际上就是我们常说的邻居。书的副标题是“波兰小镇耶德瓦布内中犹太群体的灭亡”,全书连同注释不过10万字,很薄的一本书,但讲的却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

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呢?1941年7月的一天,波兰的一个小镇子,镇上的一半居民杀死了镇上的另一半居民——不论男女老幼,一共1600人。这个镇子,叫耶德瓦布内,镇上向来居住着波兰人和犹太人两个族群。在1941年的夏天,镇上的波兰人杀光了镇上的犹太人。我们以往讲二战时的大屠杀,都是纳粹德国屠杀犹太人,波兰被德国侵略,波兰犹太人大多死在集中营里。这个故事的特别之处在于,杀死犹太人的,不是德国人,而是镇上的邻居波兰人。不是穿着制服的冷冰冰的国家机器,而是你的邻居忽然拿起了斧子。为什么比邻而居的人变得这样凶残?《邻人》就要讲述这样一个故事。

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位历史学家,名叫杨·格罗斯,他的父亲就是一位犹太人,他的母亲是一位基督徒。他的父亲之所以能在二战中幸存,就是因为他母亲的救助。两人在战后结婚,1947年生下了杨·格罗斯。杨·格罗斯1968年在华沙上大学,1969年,波兰政府准许犹太人移民美国,杨·格罗斯就跟着父母移民了。1975年,他在耶鲁大学获得了社会学博士学位。

《邻人》这本书是杨·格罗斯的代表作,2001年出版后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它在波兰激起了长达两年的关于波兰—犹太关系的集中讨论。波兰总统卡钦斯基要求波兰人“为我们同胞们所做的寻求宽恕”,波兰议会也对耶德瓦布内的屠杀重新展开了调查,当然也有人到法院控告杨·格罗斯诽谤了波兰这个国家。关于这本书引发争议的问题,我们后面会讲到,我们先来看看这桩屠杀事件。

1941年6月23日,礼拜一的晚上,德国人进驻小镇耶德瓦布内。从6月25日开始,波兰居民中的一些暴徒就开始进行反犹屠杀。镇上的一位幸存者,名叫施姆尔·瓦瑟什塔因,他在1945年4月5日,向犹太历史委员会提供了他的证词,后来的审判就基于这份证词。我们来看看这份证词中是怎么描述屠杀事件的。“镇上的两个暴徒,瓦奇克·波洛夫斯基和他的兄弟米特克,在犹太人的住处徘徊,其他暴徒拉着手风琴、吹着笛子,来掩盖犹太妇女的哭声和孩子们的尖叫。这些暴徒杀害了夏基亚·瓦瑟什塔因,杀死了73岁的雅各布·凯克和埃利阿斯·克拉维基。他们用砖块砸死了雅各布·凯克,用小刀剜出了克拉维基的双眼,割掉了他的舌头。克拉维基在极度痛苦中挣扎了12个小时才死去。”

这里面有行凶者的名字,也有受害者的名字。这些名字,我们听了,过一会儿就会忘记,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受害者的名字,那些死去的人,才不是一组冰冷数字中的一个。

在屠杀事件中,有一位犹太教的拉比告诫同胞,把你们看到的都记下来,他们相信,记录在案的文字不那么容易被抹杀。幸存者施姆尔·瓦瑟什塔因在证词中说,“在同一天里,我还目睹了另一个可怕的场景。28岁的夏雅和26岁的巴西亚,都抱着她们刚出生的孩子,奔向池塘,想要带着孩子一起投河自尽,以免落入那群暴徒的手里。她们将自己的孩子投入水中,亲手溺死了他们。接着,巴西亚跳入水池中,立刻沉入水底。夏雅却在水中挣扎了好几个小时。在池塘边聚众围观的流氓们都目睹了她的惨状。他们建议她面朝下没入水中,这样能淹死得快些。她更用力地将自己投入水中,终于死了。”

这几起杀人事件之后,当地一位天主教神父介入,他劝告镇上的波兰人,应该停止屠杀,德国人会自己处理这些事。神父说的话,还是有一定的效果。屠杀停止了,但从这一天开始,镇上的波兰居民不再向犹太人出售食物,与此同时,谣言四起,说德国人将会下命令,杀死所有的犹太人。

1994年的时候,作者格罗斯在犹太历史研究院里看到了瓦瑟什塔因的这份证词,证词里说,耶德瓦布内的1600名犹太人遭到了屠杀。起初,格罗斯也不太肯定这份证词的真实性,他查阅了大量的档案,看到了更多的当事人的证词,互相印证,复原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1941年7月10日早上,八个盖世太保来到镇上,和镇政府的代表开了一个会。盖世太保问,在犹太人问题上,你们有什么计划。镇上的代表说,所有犹太人必须死。德国人说,是不是每个行业能留一家犹太人的活口,让他们干活儿来维持镇上的运转。当地的木匠斯莱辛斯基说,我们的工匠够多了,我们一定要铲除所有的犹太人。会议结束,镇上的暴民就开始行动,他们拿着斧子、棍棒,先挑出来75个年轻力壮的犹太人,拳打脚踢,让他们搬运镇中心的一座列宁纪念碑,搬到一个地方,挖坑,把石碑扔进去,然后这些年轻力壮的犹太人被杀死,扔到同一个坑里。在小镇其他地方,同时发生了多起杀害犹太人的事情。犹太老人的胡子被烧掉,犹太孩子在母亲的怀里被残杀。

但一下杀死1600人,需要一个大的场所,也需要一个集体处置的方法,刚才说到的那位叫斯莱辛斯基的木匠,就是那位与盖世太保见面时叫嚣要铲除所有犹太人的木匠,献出了自己家的谷仓,犹太人排着队被赶到谷仓里,谷仓门口还站着几个波兰人在演奏乐器,就是为了让乐曲的声音盖住受害者的惨叫。有些犹太人会反抗,但他们已经没有什么防御能力。镇上的波兰人开始搜查犹太人的家,寻找留在家里的病人和儿童,病人被押到谷仓,小孩子的脚被捆在一起,用干草叉子叉起来,暴徒把犹太人都推到谷仓里,然后浇上煤油,点火。大火过后,他们用斧头劈开尸体,寻找金牙。这就是1941年7月10日,发生在波兰小城耶德瓦布内的屠杀事件。屠杀过后,尸体处理成为一道难题,德国军队忍受不了尸体散发的臭味,要求镇上的波兰人赶紧挖坑,掩埋犹太人的遗体。

你可能会问,德国人入侵波兰,是1939年9月的事情,这也是二战爆发的日子,可是这场屠杀是在1941年7月发生的,这是怎么个状况?我们来看看波兰当时的环境。

在二战爆发前,1939年8月,第三帝国的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与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在这份条约中,斯大林和希特勒瓜分了苏德两国之间的土地,希特勒的军队在1939年9月1日侵入波兰,苏联红军在1939年9月17日跨过了波兰的东部边界。按照《苏德互不侵犯条约》,苏德两方在波兰划定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但哪些地方归德国,哪些地方归苏联,还不是特别清楚。小镇耶德瓦布内在1939年9月被德国军队短暂占领,但双方查看了一下条约中商定的界线,德国人发现这个地儿应该归苏联管,就退了回来,把小镇交给了苏联红军。

耶德瓦布内被苏联统治了20个月,苏联派来了行政官员,包括区长、党委书记、团委书记等一共五个人。到1941年6月22日,苏德战争爆发。在历史上,波兰是一个非常动荡的国家,300多年前,波兰的东部边境位于斯摩棱斯克以东,离莫斯科只有90英里,那时它是除俄罗斯之外欧洲领土最大的国家。1939年9月之后,波兰被苏联占领的那20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呢?简单来说,就是苏维埃化,立起列宁像,精英人物被驱逐,他们的私人财产被没收,宗教事务受到打击。等到苏德战争爆发,不少波兰人是“欢迎”德国军队的,当然这个“欢迎”要打上引号,相比布尔什维克,波兰人觉得纳粹德国要好一点儿,而犹太人呢?则更害怕纳粹分子。

为什么呢?我们来看看波兰的奥斯维辛这个地方。在二战爆发后,德国很快就占领了奥斯维辛,起初纳粹把这里列为东扩计划中优先建设的城镇,打算把德国的技术和管理制度移植到这里。许多德国企业参与了城区改建,奥斯维辛地区工业条件十分便利,煤、石灰、河道、铁路一应俱全,附近还有大量廉价的波兰工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化学公司法本,1941年在奥斯维辛动工建厂,公司还主导了市政建设,计划为军官还有公司高管修建1600套公寓,周围还有体育馆、幼儿园和医院。但是,在建设的同时,犹太会堂被捣毁,犹太人的祈祷室被改成仓库,犹太公墓的墓碑被刨出来铺路,墓地原址上建起了纳粹党的大礼堂。德国人还修建了一样东西,就是集中营。虽然这个时候纳粹还没有大规模地清除犹太人,但他们释放出的信号非常明显:犹太人的财产不会得到保护,犹太人的生命也得不到保护。

1941年6月22日,纳粹德国和苏联开战。6月23日,也就是第二天,德军进入耶德瓦布内,6月25日,就有波兰人开始杀害犹太人,这还只是几起零星的杀人事件。到7月10日,耶德瓦布内的波兰居民屠杀了1600名居住在当地的犹太人。有证据显示,德国人并没有直接参与屠杀,但他们准许波兰人杀犹太人,在屠杀过程中还拍摄了照片。在波兰其他城镇,类似的事件也有发生,拉兹沃夫约有1500名犹太人被杀,翁索什约有1200名犹太人被杀,行凶者都是当地的暴徒,都得到了德军的默许。屠杀事件过后,德国军队很快恢复了秩序,不再准许波兰人随意杀人。

我们再回到耶德瓦布内,在1941年7月10日,有1600名居住在此的犹太人被他们的邻居杀死了。过了四年,欧洲战事结束,1945年4月5日,幸存者施姆尔·瓦瑟什塔因提供证词揭露了这桩事件。又过了四年,1949年1月8日,警察在耶德瓦布内扣押了15名男子,被捕的人有农民,有鞋匠、泥瓦匠、木匠、锁匠,有邮差,最年长的64岁,最年轻的27岁,都是些普通人,很多人都有家室,正是这些普通人,无情地杀死了他们的犹太邻居。他们都留下了口供,但整个审讯在两周之内就完成了。1949年5月,一共有22名被告在地方法院受审,其中8人被判无罪。庭审只进行了一天,第二天就下达了判决。整个案件的审理显得有点草率。到这里,《邻人》这本书的事实部分就交代完了,有一些血腥的细节,就不在这里重述了。

作者杨·格罗斯由证词入手,寻找更多的证据,找到杀人凶手的资料,揭示他们的杀人动机。整本书犹如一本侦探小说,1941年7月10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被一步步复原和重构。作者的叙述方式也很有技巧,在完成事实部分的描述之后,他运用自己找到的材料,还探讨了这样几个问题——人们记得什么?人们做了坏事会不会还愿意记得?他们伤害了别人,此后是不是更加憎恨那些受害者?有没有集体的责任这一说,集体的责任是人人负责,还是每一个人都不用负责呢?人们有可能同时成为受害者和施害者吗?

波兰人被德国欺压,他们是受害者,他们杀害犹太人,又成为施害者。在杀害他人的时候,是不是要给别人先定一个罪名,比如通敌啊,比如亲苏啊,这些罪名能成为杀人的理由吗?我们阅读这本书,也是在跟着作者思考这些问题。其中有两个家庭的故事,值得说一说。我们习惯将人物分为好人和坏人,这种划分虽然简单,但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策略。

我们先来看看坏人是怎么想的。在耶德瓦布内事件的审判过后,有十多个波兰人被投入监狱,他们的妻子开始上访,申诉自己的丈夫是好人,曾经为苏联工作过,他们是蒙冤入狱的。狱中的囚犯也会写申诉材料。其中最年轻的一个被告人,名叫耶日·劳丹斯基,他人高马大,声音洪亮。许多证人都说,他是所有被告人里最残忍的刽子手。

他在申诉材料中说,“我不是德国人的帮凶,我是一个真正的波兰爱国者,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他在信中说,他所生长的地方一直存在着波兰人和犹太人之间的斗争。战争时期,德国人在那里大肆屠杀犹太人。他是这个案子里最年轻的被告人,他是在战前成长起来的,凭什么恰恰是他要受到最严厉的法律惩罚?耶日·劳丹斯基这封申诉信是1956年写的,他在1957年2月获得了假释,这个案子里的被告人大多获得了假释。

耶日·劳丹斯基的哥哥齐格蒙特·劳丹斯基也参与了屠杀,是事发当日最凶恶的犯人之一。他在监狱中也给司法部写了一份申诉信,这份材料里,他说自己在耶德瓦布内被苏联占领之后,就为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工作,换言之,就是给苏联内务部当特务。

二战期间,苏联占领波兰的那20个月,波兰境内也有不少反苏势力,这位齐格蒙特·劳丹斯基就参与了清算反苏势力的工作。他在申诉信中说,“我是蒙冤入狱的,我一直都是亲苏的。”我们来看看这位齐格蒙特的履历,在苏联占领波兰的时候,他为苏联内务部工作,等德国和苏联开战,德国军队开到家乡,他马上为纳粹党干脏活儿,屠杀犹太人,等到二战结束,波兰又被苏联控制,他加入了波兰共产党,表明自己的亲苏立场,说他当年一直冒着生命危险为苏联内务部工作。

齐格蒙特·劳丹斯基的经历说明,他揣摩着这些相继掌权的吃人政体最想要的东西,试图顺应、讨好当权者。苏联人来了,我先给他干,德国人来了,我看看我能为德国人干什么,苏联人又回来了,那我赶紧再给苏联人服务吧。这种生存模式,要不断适应变化的环境,当权者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他们想要我干什么,我能为主子干什么,这是一场与命运的角逐。这种生存模式,似乎还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短语来描述,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好像都不够准确,这种生存模式不是一些坏人的个人品格和心理轨迹,而是极权主义政体下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许多人都可能有所体会。

我们再来看看好人的境遇。耶德瓦布内的犹太人在1941年夏天遭到了一场屠杀,但也有12个人侥幸活了下来。其中7个幸存者都躲在附近一个小村里,维日考夫斯基一家把这7个犹太人藏了起来,一直躲到战争结束。按常理来说,维日考夫斯基一家是好人,但他们在战后的遭遇是什么样的呢?我们看看他的自述。

苏联红军解放波兰之后,这些犹太人自由了,我给他们穿上最好的衣服,让他们回家,其中一个犹太人,发现家里人全死了,愿意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就把他留下了。有一个礼拜天,游击队员来了,说“我们今天来铲除所有的犹太人”。我们家里的那个犹太人就睡在储藏土豆的坑里,我还给其他犹太人发去警告,让他们藏起来。游击队员到我家来抓人,说只要交出犹太人,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他们把我妻子打得遍体鳞伤,还抢走了我家值钱的东西。过了一段时间,又有一个犹太人来我家避难,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逃走,到沃姆扎定居,后来我们又搬到比亚韦斯托克。1946年,我们搬到了别尔斯克波拉斯基,几年后,当地人又发现我们过去做的事,我们不得不再次迁离。

像维日考夫斯基夫妇这样救过犹太人性命的,有一个称号叫“国际义人”。“义人”这是《圣经》上的说法,世俗说法就是好人。可是,这样的好人,在战后的波兰并不受欢迎。曾经在战时帮助犹太人,简直成了他们的污点。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代人到下一代人。维日考夫斯基的妻子安东尼亚,最终漂洋过海,在美国的芝加哥定居。她的侄女的儿子,也就是孙子辈的人了,还住在耶德瓦布内附近,他小时候的玩伴,一跟他吵架,就会叫他“犹太人”,这是一种蔑称。

战后的波兰,反犹主义的情绪泛滥,波兰人还是讨厌犹太人。这里面有天主教与犹太人根深蒂固的互相敌视,也有共产主义政权对犹太人的仇视。维日考夫斯基一家还有其他在战争中救助犹太人的“国际义人”,在战后都对邻居掩饰他们做过的好事。他们遭人痛恨,因为他们是波兰人对犹太人犯下罪行的目击证人,这一点令人难堪。这些好人的存在,就是一种谴责,让那些在战时做过坏事的人感到良心不安。

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光明正大地宣扬自己做过的好事呢?第一,他们怕被抢劫。在大众的想象中,犹太人都是有钱的,他们有钱又没有权力,又和大家不一样,是“非我族类”,时局动荡,自然就是被欺负的目标。为什么有人愿意帮助犹太人?肯定是有好处。没有好处,又有危险,这样的事谁干?所以在大众的想象中,犹太人能活下来,肯定是花了大钱给那些帮助他们的家庭,那些“国际义人”也不是做好事,而是收到了好处,所以他们有钱。

第二个原因,好人不受欢迎。这些“国际义人”在战时的行为突破了社会公认的准则,说明他们与其他人不同,有不同的道德观念,所以他们对社会而言是一种隐患,他们的存在就是对其他人的威胁,他们可能告诉后人,战时发生了什么样的悲剧,他们不属于对往事保持沉默的共同体。

在耶德瓦布内发生了一场大屠杀,所谓大屠杀,一方面受害者很多,一方面施害者也很多,镇子里一半的成年男性都参与了杀害犹太人,棍棒打,石块砸,在谷仓里烧,还有更多的人围观起哄,他们参与了一桩罪行。事后他们肯定会保持沉默,形成一个沉默的共同体,你呢?不参与杀人,还救了人,放在自己的地窖里藏了好几年,你是个大好人,但你这样的好人,对我来说就是个威胁。所以我们看到,在一个社会里,所谓“道德准则”并不一定是好人有好报,而很可能是大家干什么我就跟着干什么,法不责众,你的道德水准比我们高,未必就是我们的榜样,倒很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二战之后的波兰,属于社会主义阵营,他们有了新的历史,幸存的犹太人是沉默的一小群,许多人移居海外,不愿意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而波兰人也想翻过这不光彩的一页,没有人愿意生活在鬼城,没有人愿意整天被提醒附近死过多少邻居和熟人。

东欧剧变之后,波兰加入欧盟,加入申根协议,波兰一些地方政府,忽然看到商机,在21世纪开始的几年,他们试着把历史痕迹发掘出来,打扮成旅游资源。原先散落的犹太人墓碑被收集起来,建起新的犹太公墓,一些犹太人的遗物也被整理到纪念馆里。然而,这并不是一种集体记忆。

《邻人》这本书的英文版出版于2011年,中文版出版于2017年,作者杨·格罗斯讨论了集体记忆这个问题。他说,一个社会的历史可以说是一部集体传记,正如一部传记是由不同篇章组成的,一个社会的历史的方方面面也彼此相连。如果这部集体传记中出现了一个弥天大谎,那么它之后记录的事也就丧失了真实性。在这样的社会中,有些人会时时多疑地回头张望,想要知道别人对其所作所为的看法,有些人则回避那些深埋于过去的耻辱历史,在任何情况下都捍卫祖国的名誉。

好了,我们再来回顾一下《邻人》这本书。这本十万字的小书,讲述了二战时期波兰小城发生的一起惨案。1939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军入侵波兰,按照《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德军占据了波兰西部,苏联占据了波兰东部,耶德瓦布内位于苏联势力范围内,被苏联控制了20个月。到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耶德瓦布内的波兰人开始攻击和杀害犹太人。这一年的7月10日,在得到德国军队的默许之后,当地的波兰居民屠杀了1600名犹太居民。这就是《邻人》所描绘的中心事件。

在这桩惨案及后来的审理中,两个家庭的所作所为,有更普遍的意义。其中坏人劳丹斯基兄弟,苏联人来了就为苏联人干活,德国人来了,就为德国人杀害犹太人,等苏联人再回来,再加入波兰共产党,表明自己的亲苏立场。他们这类人的生存逻辑,就是顺应时势,谁掌权就为谁效力,还要推测掌权者想让我干啥,我怎么能为掌权者卖命,这是一种非常现实的生存逻辑。而好人维日考夫斯基夫妇,在战时救了七个犹太人的命,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他们却被视为社会中的异己分子,不断被迫搬家。因为他们的道德准则与社会上的大多数人不一样,他们做过的好事反而成为他们的污点。在某些情况下,好人的存在,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种威胁。

二战是人类历史上非常残酷的事情,数以千万的人面临生命中的极端状况。在那种极端状况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生存逻辑,每个都会有自己的道德准则,而在战争过去之后,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的记忆。作者杨•格罗斯说,战争过去60年后,波兰人还是不愿意承认,他们一方面是纳粹的受害者,另一方面也参与了对波兰犹太人的迫害。作者说,我们必须面对国家的失败与黑暗的历史,作为一个国家,我们只能有一个集体传记,我们只能有一部历史。

撰稿:苗炜工作室 脑图:摩西 讲述: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