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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巫:塞勒姆1692》 徐学勤解读

《猎巫:塞勒姆1692》|徐学勤解读

关于作者

作者斯泰西·希夫(Stacy Schiff)是美国作家,普利策奖得主,美国艺术暨文学学会终身成员,被誉为“当代美国最具诱惑力的非虚构散文作家”,作品包括《圣埃克苏佩里传》《薇拉》《克利奥帕特拉》等。2017 年,获新英格兰历史家谱学会颁发历史及传记类终身成就奖。2018 年,获法国文化部授予艺术与文学勋章。

关于本书

作家在大量查阅原始档案的基础上,巨细靡遗地还原了塞勒姆审巫案的经过,并对案件的原因进行了精彩深入的剖析。通过这部著作,我们不仅可以了解这桩离奇的案件,更可以熟悉北美殖民地的早期政治、宗教、社会文化状况。本书曾入选美国《时代》周刊“年度十大非虚构好书”、彭博社“年度最佳图书”、《今日美国》“年度十大好书”。

核心内容

在1692年的马萨诸塞湾的塞勒姆村,发生了一场离奇的审巫案,起初是两个女孩发病,她们抽搐、尖叫,随后村里的一些其他女孩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扭曲、颤抖、打滚、吐白沫……这些诡异的行为都指向一桩古老的罪行:巫术。很快,恐慌蔓延至整个马萨诸塞湾殖民地,所有人都被卷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猎巫运动。这个充满暴力、奇幻、权谋和情爱的猎巫案,后来成为所有美国人的噩梦。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我是徐学勤。

今天要为你解读的书是《猎巫:塞勒姆1692》,我猜,你很可能像我一样是被这个书名吸引,然后点开了这个音频。恭喜你,来对了!你看到的很多涉及巫术的美剧和奇幻电影,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源头,那就是美国历史上一桩真实而又离奇的案件——塞勒姆审巫案。而这本书,正是关于这个案件的最新研究成果。

巫术和巫师的话题,自古以来就具有高深莫测的神秘性。几乎在世界所有文明体中,都出现过巫师这个特殊的群体。究竟什么是巫师?宗教人类学家给出的权威定义是“以神秘手段伤害他人的人。”他们是凡胎肉身,却有着通灵的本事,能与各路神灵、妖魔鬼怪进行对话,具有超自然的能力,能变换身形、摄人心魄。

对于这样掌握神秘力量害人的人,世人总是既恐惧又憎恨,因此,历史上的猎巫(也就是猎杀巫师)事件屡见不鲜。你可能觉得巫师和猎巫是人类早期文明的产物,距离我们这个时代已经很遥远,在今天,它只会存在于童话故事、奇幻小说和电影里。

其实不是,英国历史学家罗纳德·赫顿写过一本书,名叫《巫师:一部恐惧史》。他在书里指出,巫术并没有彻底远离现代社会,就在最近的几十年里,在亚洲的印度,非洲的坦桑尼亚、冈比亚,大洋洲的所罗门群岛,拉美的墨西哥、玻利维亚等地区,都发生过不同规模的猎巫事件,其残忍和愚昧程度与历史上没什么两样。

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猎巫运动,发生在15至17世纪的欧洲,而塞勒姆审巫案是欧洲猎巫运动在北美的一次延续,它是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猎巫案之一。塞勒姆是地名,位于今天美国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的马萨诸塞湾,1692是事件发生的年份。那时候,从英格兰漂洋过海来到北美的清教徒,已经繁衍到第三代,但并没有完全站稳脚跟,英格兰人、法兰西人与印第安人之间的战争和冲突,丝毫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塞勒姆是一个人口大约550人的小村庄,距离港口城市波士顿仅数十公里。生活在这里的清教徒有着最虔诚的信仰,他们认为《圣经》是唯一最高的权威,主张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但经过欧洲猎巫运动的洗礼,他们也都确信巫术的存在,并对其心有余悸。终于在1692年,一个看起来很平常的年份,发生了一场持续9个月的猎巫案。

14个女人、5个男人和两条狗因为被指控使用巫术而被处死,人们在附近的25个村庄和城镇中找到144到185个有名有姓的巫师。据说,当时在马萨诸塞上空飞行过的巫师超过700名,受指控的巫师更是数不胜数,最年幼的女巫只有5岁,最老的接近80岁。女儿指控母亲,妻子告发丈夫,侄儿构陷姑妈,邻居相互指控,所有人为了自保而彼此陷害,陷入一场歇斯底里的恶斗。

这桩离奇的案件,后来成为所有美国人的噩梦,它被当成捕风捉影和政治迫害的象征,反复出现在美国的历史和文学作品里。到近代,人们已经能以科学理性的态度重新审视塞勒姆猎巫案,但这个充满暴力、奇幻、权谋和情爱的故事,几乎聚集了所有的戏剧元素,因而备受影视、小说和戏剧创作者的青睐,被不断改编和翻拍。如今的塞勒姆,已经成为一个以巫术文化闻名的旅行地,吸引着世界各地的猎奇者。

关于塞勒姆审巫案,此前有过不少研究著作,而这本《猎巫:塞勒姆1692》可以说是其中的集大成者。它的作者斯泰西·希夫是普利策奖得主,被誉为“当代美国最具诱惑力的非虚构作家”,她在大量查阅原始档案的基础上,全景式地还原了案件的经过,并对它背后的社会文化原因进行了深入剖析。这本书一出版,就入选了美国《时代》周刊“年度十大非虚构好书”、彭博社“年度最佳图书”、《今日美国》“年度十大好书”,好评如潮。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跟随希夫的视线,按图索骥地进入这个神秘的小村庄,来破解三百多年前的那桩离奇案件。请注意:前方高能!

如果你看过恐怖片,你一定知道人对什么东西最恐惧,其实不是那些凶狠的打斗场面或者血肉模糊的尸体,那些只会让你产生生理不适,并不一定让你害怕,因为你知道那是假的;那些真正让你吓出一身冷汗甚至尖叫出来的,一定是完全出乎你意料的事,比如从浴缸里突然站起来的女鬼,因为你对这件事是未知的,而人最大的恐惧就来源于未知。

在猎巫案发生之前的塞勒姆村,就被笼罩在一种对未来极度不确定的恐惧之中。1688年,英国和法国之间爆发了持续九年的战争,北美殖民地成为欧洲战场的延伸,法国人与印第安人在北美结盟,联手对抗英国。塞勒姆村的新英格兰居民,有的被送上了战场当兵,有的全家老少遭到屠杀劫掠,他们不知道那些凶残而又神出鬼没的印第安人,什么时候会突然从丛林中冲出来,砍掉自己的脑袋,或者掳走自己的家人。

可能你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后发现自己的房子已经灰飞烟灭,家人也被掳走了,而这一切都是拜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所赐,找到他们甚至比击退他们更困难。他们躲藏着,潜伏着,飞快地掠过,犯下暴行,然后又销声匿迹。

塞勒姆的人都爱喝苹果酒,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酗酒。对战争的恐惧加上酒精的迷醉,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各种诡异的现象也就接踵而来。比如,有人躺在床上,突然被一只飞到窗口的夺命猫压在胸口,扼住喉咙,他会向圣父、圣子和圣灵祈求,来吓走猫。随后,这只猫跳出了窗户,他推断那是暴躁的邻居披着猫的外皮前来造访。

有时候,会有人看到邻居变成了一只蓝色的野猪;也有人看到,一匹母马前一分钟还站在那里,后一分钟便消失不见了。对这些奇异的现象,人们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只觉得世界上存在着一些超越他们认知的神秘力量,那是魔鬼在造访,或者是魔鬼的爪牙在施行巫术。

在英格兰人最初定居波士顿的几十年里,发生过十多起巫术案,其中一些嫌疑人被无罪释放,也有人被判处绞刑。在外部高压下,恐怖氛围在塞勒姆日复一日的累积酝酿,让人紧张不安,人们陷入了一个似乎没有尽头的梦魇,必须四处提防,在人群中搜寻着该死的魔鬼爪牙。

终于,在1692年1月下旬,新英格兰地区刚从异常寒冷的冬天复苏过来,一桩轰动全村的怪事就发生了。

村里的牧师帕里斯家,11岁的外甥女和9岁的女儿突然得了怪病,这对表姐妹说有“隐形的东西”在对她们又掐又咬。她们先是痛苦地抽搐、号叫,扭曲的身体瑟瑟发抖,接着她们的脑袋感到眩晕,逐渐说不出话来。她们一瘸一拐地走路,身体不时变得僵硬,失去活动能力。其中一个女孩还试图飞到空中,她甩开手臂,发出飞起来的呼呼响声。这两个女孩都没有发烧,也没有患过癫痫,她们说着荒诞而愚蠢的胡话,时而躲到角落,时而钻到凳子底下,其中一个还掉到了井里。

在17世纪,疾病是公共事件,原因不明的疾病更是受到大范围的关注,两个女孩的病情很快传遍全村,村民或者因为好奇,或者为了给女孩祝福,都蜂拥而至。牧师找来医生为女孩诊断,然而,医生诊查完之后,却给出了超自然的解释:是“恶魔之手”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这样的解释吓坏了这对表姐妹,使她们的症状进一步恶化。

在女孩们乱吼乱叫了一个多月后,牧师和妻子因为有事要暂时离开塞勒姆,便将孩子托付给一个女邻居。这个邻居对两个女孩的异常行为很好奇,于是决定做一个秘密实验,来揪出藏在黑暗里的女巫。她让人把女孩们的尿液混入黑麦面团,放在炉上烤制,随后把这块蛋糕喂给狗吃。这种反魔法的方式是一种古老的英式秘方,据说可以把女巫引到狗身上,或者将咒语转移到狗身上,也有说法是可以用这种方式烫伤女巫。

不管是出于哪种目的,这一举动都把牧师气得不行。他认为,这种行为是“为了反对魔鬼而接近魔鬼”。果然,这个行为给全村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因为“女巫蛋糕”奏效了,两个女孩说有三个女巫在塞勒姆活动,她们清楚地看见这些女巫骑着棍子在空中飞行。没过多久,村里最富有的一户人家里的女儿和女仆,也出现了类似的古怪症状。这些女孩都指控有女巫在伤害她们。

从传统上来说,女巫通常都是社会边缘人,她们或年老贫穷,或守寡独居,她们行为异常,脾气暴躁,爱责骂别人。最先被指控的三个女巫基本符合这些特征,第一个是常年在村里流浪、阴郁好斗的乞丐古德,第二个是孤苦无依、遭村里人蔑视的老妇人奥斯本,第三个则是帕里斯牧师家的印第安奴隶提图芭。

1692年3月1日,塞勒姆村开始对嫌疑人进行审讯。然而,这场持续了一个礼拜的审讯,并没有打消人们心头的疑虑,反而把事情越闹越大。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看一下审讯过程就明白了。

审讯是在村里的礼拜堂举行的,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主持审判的法官,是当地两位颇有威望的商人,他们五十出头,还有姻亲关系,熟悉村里的人事,但都没有受过法律培训。

这两个法盲法官完全不懂得基本的程序正义,一上来就质问乞丐,“你认识什么邪灵?”乞丐答道,“一个都不认识。”法官又追问,“你和魔鬼签约了吗?你为什么要伤害这些孩子?你雇佣了什么动物来做这些事?”法官的职责好像不是查明指控背后的真相,而是要坐实嫌疑犯的罪行。

这位饱经风霜的、脏兮兮的乞丐,阴沉着脸否认了一切指控,说她对魔鬼一无所知。这时候,指控她的女孩们说,就在审讯那天早上还受到她的虐待。女孩们与乞丐相对的时候,甚至开始痛苦地扭动身体。看着女孩们痛苦的表情,乞丐也同意确实有东西在折磨她们。在被多次追问到底是谁在对这些女孩施魔咒的时候,乞丐不耐烦了,突然回答,是那位老妇人奥斯本。

于是,法官严格地盘问那位身体虚弱的老妇人,老妇人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是非颠倒的困境之中,与其被迫承认自己是一个女巫,不如说是被人下咒。在法官的追问下,她说梦见过一个形似印第安人的身影掐住自己的脖子,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前门,还听到一个可疑的声音,建议她不要参与教徒聚会。

法官质问,“为什么要屈服于魔鬼,以至再也没有来做礼拜?”确实,老妇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做礼拜,但真实的原因是她一直在生病。此前从来没人质疑过这件事,但此时却成为她的罪证。

第三个被审讯的是牧师家的印第安奴隶提图芭,提图芭跟随牧师多年,她每天都和牧师家的女孩们一起生活,一起祈祷,晚上还睡在一起,她是让案件失控的关键人物之一。

提图芭可不是一般的女性,因为长期跟牧师生活在一起,她精通《圣经》,会唱赞美诗,会背诵教义,有一副伶牙利齿。当法官质问她,是谁在折磨这些女孩的时候,她飞快地答道:“据我所知,那一定是魔鬼。”

她绘声绘色地将清教徒们熟知的大量恶毒角色讲述出来,述说他们具有的超能力。她还说受一个突然到访的白发男子威胁,要她去折磨那些女孩,如果不去,就会杀掉她。威胁她的人有一只黄鸟陪着,他还以两只红猫、一只大黑猫、一只黑狗和一只猪的形态现身过。是乞丐和老妇人伪装成幽灵的样子,让她去折磨和杀害其他女孩。她还说她们三个女巫骑着棍子飞行,穿越过树林和房屋。乞丐古德还变成了一匹狼,老妇奥斯本则变成了长着翅膀和长鼻子的动物。

提图芭很善于讲故事,礼拜堂里的所有人,都被她栩栩如生、跌宕起伏的描述给吸引了。这些荒诞不经的证词,没有人质疑其真实性,相反,它让那些原本将信将疑的人更加确信女巫的存在,法官也认为她的话完全可信。没有人知道提图芭为什么要这样自证其罪,但确定无疑的是,三名女巫嫌疑人因为这番证词被判有罪,并被移送波士顿监狱。

在这场审判之后,塞勒姆审巫案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多的女孩出现了抽搐、尖叫、胡言乱语的症状,这些女孩大多不到20岁,而且大多是孤儿、难民或者仆人,她们声称自己受到巫师的迫害,并对他人发起指控。而法官的审判,也都不符合我们今天所说的“无罪推定”原则,而是预设被指控者有罪,再威逼其认罪。

那些受到指控的绝大部分也是女性,她们年龄大多在40岁以上,有不少人是寡妇或者刻薄好斗的女人,当然,也有淳朴善良、知书达礼的女人。总体来看,被指控的人,几乎不分年龄、性别、性格、财富和社会地位,各个层级的人都有。在书中,连同指控者和被指控者,有名有姓的人物超过一百个,他们的关系错综复杂,亲疏程度不一,但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卷进了这宗谜案。

最不可思议的是,一位毕业于哈佛学院、曾在塞勒姆村担任过牧师的乔治·伯勒斯,竟然也被指控为使用巫术,并且最终被绞死。这是一位思想独立的牧师,他的祖父毕业于剑桥,是英国萨福克郡的教区长。他是七个孩子的父亲,他把《圣经》背得滚瓜烂熟,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布道者,但他没能为自己成功辩护。他被昔日的女仆指控,说他杀害了自己的两任妻子,而唯一的“证据”,是牧师妻子的“幽灵”亲口告诉这个女仆的。这就是当时所谓的“幽灵证据”,完全不需要任何其他的佐证,便可以将其作为判刑的依据。

在行刑前,伯勒斯面对他曾经的亲戚和教民慷慨陈词,他讲得庄严而热切,激发了人们对他的敬畏,人群中有人发出抗议,质疑审判的公正性。这番陈词虽然没能挽救他的性命,却点燃了许多早就对审巫案不满的人的怒火,成为审巫案走向终结的重要转折点。

后来,一些当权派也被女孩们指控,一些曾经持观望态度的上层人士,越来越清醒地看到这场闹剧的荒诞性。最终,塞勒姆审巫案被新上任的马萨诸塞总督叫停了,他下令解散审巫的法庭,并逐步释放了被判有罪的巫师。这桩持续了9个月的离奇案件,在一片哀嚎声中戛然而止。

刚刚,我们详细回顾了塞勒姆审巫案的经过,但这背后依然疑点重重。在今天的人看来,那些一目了然的骗局、审判中层出不穷的漏洞,在当时怎么就没人能发现呢?这件事仅仅用“愚昧”两个字就能解释过去吗?不,我们必须回到17世纪末塞勒姆的历史现场,才有可能真正找到谜题的答案。

前面提到,塞勒姆猎巫案是欧洲猎巫运动在北美的一次延续。15至17世纪的欧洲,处在宗教改革的激烈冲突中,“魔鬼说”大行其道,人们认为世间万物为神所创造,而每当发生灾祸,便认为那是邪恶力量在作祟。如果一个人违反宗教或社会规范,就可能会被认为是邪魔附体,或者他(她)本人就是巫师。

因此,在那三百年里,欧洲的宗教裁判所和世俗的司法机关,都大力缉捕所谓的巫师(包括女巫)。有数十万人被指控与魔鬼有来往,几万人惨死在火刑、绞刑或者其他酷刑之下,而女性是其中的主要受害者。欧洲猎巫运动虽然在17世纪末已经接近尾声,但关于巫术的理论,却跟随着清教徒漂洋过海来到北美。

如果你问一个17世纪的新英格兰人,巫师是什么?他们每个人都能头头是道地跟你聊上半天。他们可以告诉你:巫师通过与魔鬼签署契约,获得超自然的能力,包括将自己变成各种动物的能力。巫师不限性别,但通常为女性。女巫会养一群同居的小妖精,它们可以是猫、狗、猪、海龟或黄鼠狼,但最受女巫喜爱的是蟾蜍。

因为与魔鬼建立契约,女巫身上会留下特殊的记号,那些记号是用来提醒女巫记住盟约,并让魔鬼进入她的身体,从而更好地控制她。基本上,人身上所有深色的印记,例如胎记、痦子都可能被当成魔鬼留下的记号。

巫术观念的长期流行,是塞勒姆审巫案爆发的思想基础;战争的高压和印第安人的袭击,则造成了让人恐惧的外部环境。但这些都还只是外因,要找到事情的真相,必须回到那些挑起事端的具体的人身上,在最开始的阶段,也就是那些十几岁的女孩们。可以确定的是,在这群处在叛逆期的半成熟少女中间,有人在撒谎,有人在表演,有人在暗地里联合操控着一切。

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要解答这个问题,首先要知道17世纪末的新英格兰女性到底是如何生活的。

在当时,清教徒以不同的方式塑造着女孩们的形象,女孩的理想形象应该是谦虚、虔诚、勤勉、顺从,且不知疲倦的。她们每天要读两次《圣经》,对父亲必须言听计从,二十多岁后对丈夫同样需要如此。她们有忙不完的家务,整天要挤奶、除草、洗衣、做黄油、做蜡烛。她们历来是脆弱、沉默、被剥夺权利的群体,没有政治权利,不能投票,也不允许担任陪审员。

这些“被施咒”的女孩很多都是孤儿或难民,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医疗条件落后,很多孩子的母亲在分娩过程中去世,也就是说,是她们的出生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这让她们愧疚不已,也让她们对继母产生一种世俗的恐惧;另一个原因,是印第安人的袭击让很多人成为难民,她们的父亲在袭击中丧生,因而必须从小承担起养育弟妹、埋葬亲人的重任。

这些女孩心智早熟,却被清规戒律和父权文化压制,没有娱乐生活,不允许表达自我。或许,正是这种高度压抑的成长环境让女孩们走向癫狂,她们组成核心群体,假装着抽搐、尖叫、在地上翻滚。她们逐渐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力量,凭借这种方式,可以随意指控任何自己看不惯或者跟她有冤仇的人,也可能仅仅因为嫉妒某些人的外貌、能力或者地位而指控他人。

审巫大会成为她们唯一的娱乐时光,只有在宗教狂热中,她们才能成为焦点,才能放肆地表达自我。另外,作者也给出了一些其他的颇具说服力的解释,譬如,封闭狭小的环境容易产生出色的戏剧,当女孩们被众人围观,她们的表演欲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激发了。她们还可以通过假装发病,来逃避母亲的尖酸言辞和沉重的家务劳动,获得更多的关爱。而癔症和自虐所带来的精神上瘾,也让一些人不能自拔。

就像作者所说,“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她们到底假装到什么程度。”但可以确定的是,几个孩子的行为不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让周围的世界陷入疯狂,让19个无辜的人陪葬。但为何当时的成年人会那样轻易就被操纵呢?他们真的是全然无辜的吗?显然,要分析清楚这种集体失控现象,要比分析几个女孩的行为不端艰难得多,但也更有现实价值。

在人类历史上,这种相互揭发、相互指控的现象并不罕见,比如纳粹占领法国时期和各种极端的政治运动中,都出现过这种现象,这些都是在恐惧驱动下的相互迫害,只不过恐惧的来源不同罢了,有的是宗教恐惧,有的是政治恐惧,有的是人身和财产威胁。

当所有人都陷入同一种恐惧的时候,人们必须要为这种恐惧找到一个合理的出口,必须要有某个人充当那个被指控的邪恶角色。如果找不到那个造成恶果的巫师或者叛徒,世界就会进一步坍塌失控,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危险,人们陷入了相互攻讦和诬告的怪圈。如果我们身在1692年的塞勒姆,恐怕同样难以独善其身,你会被周围的情绪和压力所裹挟,要么成为受害者,要么成为施害者。

当然,除了这种集体恐惧之外,也有一些人在浑水摸鱼,乘机挟私报复或谋取利益。比如,许多男性在这场事件中借助妻子或女儿去攻击其他男性;有的女人因为长得漂亮或态度高傲,让一些男人“因爱生恨”或者遭其他女人妒忌,便会被诬告,说她们“经常化身幽灵骚扰男人”。还有的人因为能力出众而被指控,比如,他们纺织出的毛线比别人多,磨面的速度比别人快,农田里的收成比别人高,完成家务的速度创造了纪录,这些都可能被指控为借用了魔鬼的力量。这些现象背后的阴暗心理与恐惧无关,但同样值得我们警惕。

总之,在各种宗教、社会和心理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塞勒姆的每个人都像吃了迷魂药一样,枉顾伦理和信仰,互相攻讦和伤害。而更可怕的是,每个人都有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1692年的塞勒姆审巫案,给当地居民造成了巨大的伤痛,对于这段不堪的历史,当事人急于删去相关记录,把它们从记忆中抹去。对于谁应该为此事负责,他们避而不谈,他们的子孙也只呼吁虔诚,而非道歉。不过,这次惨痛的经历还是起到了一定的警示作用,在此后的一个世纪里,虽然人们还在相互指控使用巫术,但马萨诸塞没有再处死一个女巫。

1992年,也就是塞勒姆审巫案发生300周年,马萨诸塞州议会通过一项决议,宣布为当年案件中的所有受害者恢复名誉。尽管当事人都已经化归尘土,但美国人认为,为他们平反很有必要。

今天,人们已经能以平常心看待塞勒姆。塞勒姆审巫案为诸多戏剧、电影、小说、游戏提供了灵感和素材,塞勒姆的居民把当地打造成了旅游景点,有女巫博物馆和魔鬼咖啡俱乐部,当地体育队的吉祥物也是骑在扫帚上的女巫。在万圣节的时候,很多人会蜂拥而至,去那里享受一场“魔鬼的盛宴”。

能够以一种娱乐化的态度看待巫术,而不再被巫术迷惑和胁迫,确实是时代的进步。从本质上而言,巫师信仰是社会禁忌和社会恐惧的表达方式,数千年来,它承载着人类最深层的恐惧,也造成了无数的杀戮和伤害。

今天,虽然大多数人不会再被巫术所迷惑,但“猎巫”并不会随着巫术的消失而消失,正如这个词后来演变成一个被广泛使用的政治概念,这证明它的内在精神结构仍然存在。塞勒姆审巫案是一个值得被不断重温的话题,它以残酷的牺牲提醒我们珍视道德和理性,不要释放心中的魔鬼,也提醒我们对集体迫害和程序不公随时保持高度的警惕。

撰稿、讲述:徐学勤 脑图:摩西脑图工作室

划重点

1.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猎巫运动,发生在15至17世纪的欧洲,而塞勒姆审巫案是欧洲猎巫运动在北美的一次延续。

2.被指控为巫师的人,几乎不分年龄、性别、性格、财富和社会地位,各个层级的人都有。

3.巫师通过与魔鬼签署契约,获得超自然的能力。巫师不限性别,但通常为女性。

4.如果找不到那个造成恶果的巫师或者叛徒,世界就会进一步坍塌失控,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危险,人们陷入了相互攻讦和诬告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