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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性时代》 朱步冲解读

《狼性年代》| 朱步冲解读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今天我要为你解读的书,是德国资深媒体人,作家哈拉尔德·耶纳的《狼性时代》,它的副标题是“第三帝国余波中的德国与德国人”。

我们得到听书栏目,已经为大家介绍过很多描写二战与纳粹德国的研究著作,但是这些著作往往集中于分析以希特勒为首的纳粹党,如何夺取了政权,以及二战进程中双方在战略层面上的决策和博弈,然而,为数几千万的德国民众,他们同时作为这场人类浩劫的推动者和受害者,却在这些著作的论述中变成了“缺席的主角”。谈到他们,普通人可能只有一种模糊的印象,他们被希特勒和纳粹党蛊惑,糊里糊涂地投入了另一场世界大战,然后引火自焚,也承受了巨大的损失。战争结束后,在盟军占领机构和新一代德国政府的指引下,德国民众仿佛在短时间内,就认清了纳粹的邪恶面目,决心和过去的错误一刀两断,专注对外发展和平关系,以及经济建设,步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然而,这种简单的描述真的符合历史事实吗?二战结束后,德国民众如何从纳粹制造的谎言和幻想中痛苦地清醒,重建自己的生活?这个问题,很少有学者进行系统性的叙述。作者耶纳在本书中,通过阅读大量德国民众的信件日记和档案资料,试图为我们完整复原德国在二战结束后,度过的第一个十年期。这是一段充斥着混乱、贫穷、自省与新生的复杂时代。本书构架恢宏,而又生动细致,因此曾荣获2019年德国莱比锡书展最佳非虚构类图书奖。

本书之所以叫做《狼性时代》,就是因为德国人的战后新生,开始于一片混乱:秩序崩坏,社会解体,家园变成废墟。随后,作者耶纳就用他犀利而生动的叙述,带我们走进了当时德国普通民众的日常。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耶纳仿佛在用显微镜观察,身为一个战后德国人,是如何一点一滴,重建自己的生活和附近,最终与统治了12年的前纳粹政权切割,开始拥抱和平。

不仅如此,耶纳告诉我们,在简单粗暴的所谓“民族性格”下面,每个人其实都有复杂幽微的性格,以及潜在隐秘的动机。德国人战后,对自身罪责的自省,并非顺理成章地自发诞生,而是盟军占领当局、被侵略国人民和内部少数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思想家共同推动的产物,过程漫长而曲折。这场人类历史上少有的民族反省与新生,可以被今天的我们,当作一个了解社会集体意识变化的经典样本。

接下来,我就分三部分,来为你介绍这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跟着作者耶纳的描述,走进二战刚刚结束后,德国民众满目疮痍的日常生活,体验这一段“从零开始”的重建经历。接下来,我们再来了解下,战后的德国女性,如何通过劳动与参与社会事务,来争取自身地位的提高。而在第三部分中,我们再来了解下本书的主要重点之一:战后德国社会思想改造运动的推进过程,如何清算纳粹罪行,实现民众意识正常化。

在1945年的德国民众眼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可以用“突如其来”和“一片狼藉”来形容。一个住在首都柏林,叫卢夫特的戏剧评论家回忆说,这场战争的最后几天是恐怖而混乱的,自己和几个邻居一直躲在地下室里,因为地面上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栋建筑是安全的,守卫柏林的德军在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而苏军直接把重炮放置在街道上,对着目标近距离开火:透过地下室的窗户向外张望,还能看到少数平民在枪林弹雨中,踉踉跄跄地从某个刚被摧毁的藏身之处,跑向另一个隐蔽点;其中一些不走运的人,被飞来的流弹或者弹片击中,猝然倒在残垣断壁之间;然而,突然间,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停止了,远处的房屋上升起了白旗,卢夫特和邻居们战战兢兢走出了地下室,几个苏联红军战士挥手示意让他们过去,战争结束了。

战争的结束,对于德国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著名美国记者威廉·夏伊勒在《第三帝国的兴亡》中写道:再也没有穿着长靴的纳粹冲锋队在街道上游行了,再也没有身穿褐色制服的纳粹暴徒四处寻衅滋事,喧闹扰民了;广播扩音器里,再也听不到希特勒发出的神经质尖叫了。

然而,解放和和平的突然降临,带给德国民众的,更多的是惶惑、混乱和不安。盟军持续数年的战略轰炸和最后几个月的大规模战斗,把整个德国变成了一处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废墟:水、电、煤气,几乎所有的公共服务体系都荡然无存,人们赖以生存的房屋和家园变成了绵延不断的残垣断壁。根据统计,德国境内45%的住房被摧毁,千百万人无家可归,只能睡在公园、地铁站、防空洞、地下室里,幸运一点的就和亲戚挤在乡村的农舍里。 在德国大大小小城镇中,仅仅是需要清除搬运的建筑瓦砾,就多达5亿立方米。

谋生,是战后德国人需要关注的第一件事。一个叫艾克的女秘书说,5月2日,柏林守军宣布向苏联红军投降的那一天早晨,抢劫就开始了,艾克和姑姑一起冲进了柏林郊区一栋政府大楼,在地下室里,她们发现了纳粹官员搜刮囤积的各种物资:香烟、葡萄酒、面霜,昂贵的衣服和鞋子,艾克回忆说,所有人全都疯了,和野蛮的鬣狗一样你争我抢。根据统计,仅仅在慕尼黑一座城市,就有价值上百万马克的物资被哄抢。作者耶纳说,这种贪婪和疯狂的情绪,来源于德国人的匮乏和恐慌:一方面,自从战争爆发以来,纳粹政权就把整个德国经济纳入了战时管制,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长期短缺,比如1944年,普通德国公民每年的肉类和脂肪购买配额,分别比1939年减少了40%和60%;长期的忍饥挨饿,让大家把道德和体面抛在脑后。而另一方面,战争结束的时候,德国民众陷入了类似末日来临的恐慌。这些情绪叠加在一起,共同导致了这种遍地抢劫盗窃的混乱景象。

为了维持德国战后社会的稳定和德国民众的正常生活,盟军占领当局想尽了办法,例如,从1946年开始,来自西方盟国民间的1亿个慈善援助包裹抵达了德国,里面装满了副食品和日常生活用品;接下来,就是美国马歇尔计划提供的大笔援助:德国累计获得了12.4亿美元的贷款和食物。

尽管如此,由于德国经济体系几乎已经被彻底摧毁,民众的日常生活依旧在最初的几年里非常窘迫:盟军占领当局不得不宣布,对食物和生活用品实行凭证配给制,证件上标注的分量,实际上只是可能获得的最高定量,常常会因为物资匮乏而缺斤短两。1946年,德国报纸《南德意志报》上就刊登了一张照片:一个瘦弱的德国公民指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是他依靠配给证得到的每日口粮:半勺糖、一块指甲大小的动物脂肪、一块只有半根火柴那么长的小奶酪、一块橡皮那么大的肉,以及两个土豆。

在这种绝境中,形形色色的黑市交易和走私偷窃行为席卷了整个德国。根据作者的统计,仅仅在柏林市,就有六十处黑市。在一些固定的街区,甚至废弃的地铁站和防空洞里,交易随时都在发生,从面粉、黄油、巧克力、肉罐头、水果蔬菜,到香烟、烈酒、布料,可以说无所不包。

在这种地下交易中,任何生活必需品都可以当做硬通货流通:比如咖啡和香烟。走私咖啡,每天源源不断地从比利时边境流入德国,黑市商人雇佣了大批儿童和青少年,这些孩子背着装满咖啡的袋子,潮水一样冲过边境,而警察和海关人员对此束手无策。很多缺乏这些硬通货,同时又被饥饿折磨的普通人,为了一口食物,往往只能拿出自己仅剩的贵重物品,比如金银器、钟表或者照相机作为交换。

另外,由于盟国占领军士兵都渴望在退伍回国时,带上一些战利品,以便回国炫耀,所以各种纳粹德国时期的军用纪念品,从手枪、党卫军匕首,到各类纳粹荣誉勋章,都在黑市上走俏:例如,一尊纳粹元凶希特勒的半身雕像,能换来三大块巧克力。后来的德国著名诗人恩岑斯贝尔,当时还是个16岁的少年,他回忆说,自己就通过收集纳粹纪念品,用来向盟军士兵换取香烟,再用这些香烟去黑市上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有一段时间,恩岑斯贝尔在地窖里囤积了四万支香烟,当时价值四十万马克。

对于更多已经在战争中家园尽毁,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要想维持生活,就只能去偷窃。从邻居家小菜园里的蔬菜,到盟军占领委员会的运输列车,卡车上装载的土豆、面粉和煤球。为了免除大家的愧疚和负罪感,科隆主教弗林斯在1946年圣诞节,做了一篇特殊的布道演讲:他除了告诫大家要坚韧,积极面对生活,还强调说,虽然《圣经》里有“不可偷窃”的诫条,但是,在这个严酷的冬天,如果任何人无法通过工作或者其他方式来维持自己的生活,那么,任何“变通方法”都是被允许的。

但是,只是运送救援物资,对于解决战后德国公众的生计问题,只是扬汤止沸,真正的解决方案,在于让德国经济恢复生产,从而保障就业,同时能够让德国产品重新进入外贸市场,换取生存必需的其他物资。经济学家卡尔•哈达赫在《20世纪德国经济史》中说,“美国和欧洲盟国迅速发现,在战后经济形势严峻的岁月里,欧洲更需要一个稳定而高产的德国进行经济合作,最愚蠢的莫过于禁止这群欧洲最有能力的工人,为欧洲其他国家生产必要的产品。”

关于德国战后工业和经济的复苏,相关的研究著作已经非常多。于是本书作者耶纳就选取了一个经典而生动的案例:那就是大家比较熟悉的大众“甲壳虫”汽车。

本来,这种经济皮实,外形圆滚滚的小轿车,是希特勒一手策划的宣传攻势,他号称要生产制造一种德国普通蓝领工人都买得起的汽车。但是二战一爆发,沃尔夫斯堡的“大众”汽车工厂就转向军用车辆生产,导致“甲壳虫”只有区区630台问世。二战结束后,沃尔夫斯堡工厂被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而这要归功于工厂负责人,英国陆军工程师赫斯特少校;赫斯特一眼就看中了封存在仓库里的“甲壳虫”,说服盟军占领委员会让自己把工人组织起来,恢复生产;一来这样可以让他们重新就业,维持生活,二来可以让这种性能优异的小轿车出口,满足欧美消费者的需要。

为了让生产顺利开展,让工人们有干劲,赫斯特是东奔西走,四处打点,为工厂搞来了必要的原材料和零配件。造汽车是重体力活儿,工人当时还吃不饱怎么办?赫斯特还自作主张,在汽车工厂旁边组织开垦了一片片的麦田,收成就用来给工人开饭。很快,“甲壳虫”的产量从每月区区几十台,暴涨到1000台,但依旧供不应求。随后,“大众”工厂的总经理从赫斯特,变成了德国企业家诺德霍夫。在他的严格管理下,到了1955年,第一百万辆“甲壳虫”驶下了工厂流水线。作者耶纳说,这个时刻,仿佛预示着,德国已经彻底走出了战后的停滞和贫困,重新变回了那个昔日的工业强国。

说完了德国战后人民谋生的艰难,与经济的重建。接下来作者耶纳的笔锋,转向了废墟上忙碌的德国妇女。刚才提到,战后,德国境内需要清除的建筑瓦砾,多达5亿立方米,清除这些海量的建筑瓦砾,是重建家园的基础准备工作。实际上,1945年4月底,当欧洲战场的枪炮声还没有停息的时候,很多被盟军解放的德国城镇已经开始了行动,越来越多的德国市民投入了这场清除瓦砾的劳动,这不仅是为了重建生活,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同时也是出于求生本能:盟军占领局发布命令,任何参加劳动的德国老百姓,都可以领到一张宝贵的“重体力工作食品配给卡”,虽然这张卡片换来的可能不过是一块黑面包、一盆汤,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德国人来说,这点食物,就能为他们提供多活一天的宝贵能量。

有趣的是,在这场清除瓦砾的劳动大军中,德国女性成为不可忽视的力量。通过劳动,她们获得了宝贵的食物,但更重要的是,她们终于有机会摆脱家庭的桎梏,成为独立、自食其力的新女性。德国妇女不仅参与搬运清除建筑垃圾,还负责把其中宝贵的砖头进行清理、分类,以便循环利用,为幸存的同胞搭建全新的家园。根据统计,在首都柏林的废墟清理劳动者中,有26000名女性,几乎是男性的3倍。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最后一支战争废墟清理队,才停止工作。

当然,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长期的残酷战争造成的人力消耗:在战争刚结束时,相当一部分德国适龄男性,要么还待在盟军战俘营里,要么就已经殒命在战场上。这些在废墟上辛勤搬运瓦砾的女性志愿劳动者,最终得到了一个“瓦砾姑娘”的光荣称号。作者耶纳解释说,此时的德国社会,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对未来的迷茫、战败带来的耻辱感,以及纳粹暴行带来的震惊,在德国人心中交织在一起;所以他们迫切需要一种力量,来重建自我认同,鼓励自己走向新生活,而这些奔波在建筑废墟上的德国女性,正好就是一种积极的象征。

当然,因为战争而离开家园的男人,最终会回来。在多年后,许多德国妇女都会给自己的后代讲述这样的故事:战争结束后,有一天,自己音信全无的丈夫,或者男朋友,突然出现在门口,还穿着那身破旧的军服,手里握着一张退役证明。

虽然在我们的想象中,团圆,或者重逢,是充满喜悦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战争带来的创伤永久改变了所有人;从战场上回家的男人外表枯槁,很可能还带着伤病,连孩子们都不敢和他贸然相认。回家后,这些男人往往会蜷缩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努力让自己从战争创伤后遗症里解脱出来;更糟糕的是,男性发现,由于自己的长期缺席,自己的妻子,孩子的母亲现在反而成了一家之主:在战争期间,由于劳动力缺乏,大批德国女性踏出家门,走上了工作岗位:她们开过火车、汽车、吊车,指挥过交通,操作过雷达和防空探照灯,学会了控制和修理复杂的机床;而在战争结束后的日子里,德国妇女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学会了在黑市上讨价还价,为全家搞到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几乎一手包办了全部家庭内外的事务。

总之,德国男性发现,和纳粹德国一起消亡的,还有自己往日里“一家之主”的地位,自己也不具备帮助家庭重建生活的技能,所以充满了挫败和羞愧感。为了找回自尊,许多男人开始和妻子争吵,继续按照战争时期的习惯体罚孩子,这也是为什么战后一段时间内,德国家庭的离婚率骤然上升,几乎是二战爆发前的两倍。

作者耶纳说,这种社会家庭层面的震荡,虽然造成了许多不幸,但从宏观角度看,是一种“破坏式创新”:长期束缚,歧视女性的德国保守主义道德,和纳粹政权一起垮台了,德国女性希望生活在一个性别平等,更加自由的新社会里;在战后,妇女们不仅积极参与了重建和生产,还前所未有地组织起来,参与了公共政策的制定和管理:每地的盟军占领管理委员会,都会成立妇女委员会;虽然这些委员会的原本职能,在于食物等生活必需品的管理和分发,但却激发了德国妇女的参政意识:比如,战后联邦德国议会里最早的女性议员,法学家伊丽莎白·塞尔伯特就是通过参加妇女委员会,走上了从政之路;在1949年颁布的联邦德国基本法里,正是由于塞尔伯特等四名女性议员的坚持,才写上了“男女平等”这一重要条款。

随着战后德国经济的恢复,以及社会生活的逐渐稳定,另一件重要的重建工作,也就提上了日程,那就是,如何在德国民众的意识里,彻底清除纳粹和军国主义的流毒,让一种和平、自由的观念取而代之。

在一开始,盟军发现自己先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根据当时的情报,纳粹党卫军头子希姆莱大肆鼓吹,说德国制定了一个恐怖的“狼人计划”,由死硬纳粹分子带领全民皆兵的德国人,跟盟军打游击战,暗杀、爆破、下毒,无所不用其极;搞得盟军士兵风声鹤唳,紧张兮兮。但战争一结束,发现情况完全不一样,纳粹残余分子搞的破坏活动,只出现了几起就销声匿迹,几乎所有德国民众面对盟国占领军的管理,是服服帖帖的,盟军官兵压根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例如,一个叫海姆的美国士兵,和两个战友在一起,于1945年11月看了一场德国当地的足球比赛,偌大一个体育场,观众席上只有他们三个美国人,也没有携带武器,但一场比赛下来,好像压根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更别说有反抗的表示了。

不过,德国人民也没有像盟军想象的那样,纷纷站出来揭批纳粹政权的倒行逆施,或者痛哭流涕地表示忏悔。整个德国弥漫的,是一种奇怪的,近乎压抑的沉默。甚至在一些言论里,一些德国人已经在宣扬“德国人民也是受害者”的论调。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一个民族如同一个人一样,也有一种自我防御机制。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人类共同体,在面对痛苦,或者令人难堪的事实时,都会本能地想逃避,想把这些引发不适,降低自我价值的想法与感受埋入意识的最深处,具体方法就是压抑、否认、置换以及合理化。

举个简单的例子,曾经被迫离开德国流亡的著名犹太哲学家汉娜·阿伦特再度回到德国时,在和他人交谈时经常发生一种尴尬的情况,每当她表明自己犹太人的身份,对面的德国人都会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随后,他们就会转移话题,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述自己在战争中受到的苦难。按照心理学的说法,这种看似麻木不仁又推卸责任的态度,实际上表达了两种心理防御策略:首先是否认,也就是当事实和我们的认知和期望相悖时,我们会压根否认这种事实的存在。

具体到战后的德国人身上,一种解释就是,德国人以自己的高度理性和严谨为傲,但这无法解释自己为何选择了战争狂人希特勒,并任由他领导了12年,把战争的苦难播撒到整个欧洲。所以许多德国人只能说,希特勒和纳粹党就是一群凭空诞生的怪物,压根与德国文化或者传统毫无关系,所以德国人民也没办法利用自己的经验和智慧来对付他们。

第二种,就是合理化,说白了就是为自己的行为和决策找借口辩解,从而缓解自己内心的冲突和不适。于是,德国人就说,由于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希特勒和纳粹党用一个美好的愿景欺骗了自己,从而上台执政。

当然,最后一点就是,从战争的后半阶段开始,德国民众确实受了不少苦,从物资供应短缺、巨大的人力损失,到盟军昼夜不停地轰炸,以及最后几个月在德国领土上发生的大规模战斗。这一切让许多德国民众觉得:我们即使犯了错误,但也因为这些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差不多该抵消了吧!

在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开展这场德国社会范围内的思想和意识改造运动,让德国民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呢?首先肯定是公开对纳粹党罪魁祸首进行审判,用各种证据和他们的认罪来唤醒大家。出于这个目的,盟国组织了赫赫有名的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对24名纳粹主要战犯进行了公开审判,共有来自20个国家的几百名记者对审判进行了持续报道:在法庭上,公诉人展示了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犯罪证据。事后,盟军占领机构又开设了500多个临时法庭,审问了90多万名纳粹分子,最终,有2.5万人被判有罪。德国著名进步作家德布林,还撰写了一本宣传小册子,公开发行,号召德国人民关注包括纽伦堡在内的各种审判,进行自我反省。这种揭露,确实触动了许多德国老百姓,不过也引起了另一种反面效果:一些德国人认为,罪责就该让这些个被告承担,赶紧把他们判死刑或者扔进监狱了事,然后自己就可以彻底良心解脱,该干嘛干嘛去了。

毕竟,敢于对自己的过去进行全面的反省和悔悟,意识到自己的沉默和不作为也是一种罪过,这需要极高的良知和勇气,普通人很难办到。例如,著名德国文学作家,诺贝尔奖得主托马斯·曼,自从被迫流亡海外之后,一直在撰写文章,号召同胞们推翻纳粹统治;因此,他被许多反感希特勒的德国人,看做德国人良知的象征。战争一结束,很多德国文学界名人和普通民众,纷纷写信给他,要求托马斯·曼回归祖国,继续写作。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托马斯·曼却一口拒绝了这种邀请,理由是,很多自己的朋友、文学界同仁,靠着沉默和怯懦,苟活至今,如今又要拉自己回国做金字招牌,所以绝对不能容忍这种同流合污。一时间,搞得整个德国文学思想界非常尴尬。你看,这个割席绝交的局面,一方面固然彰显了托马斯·曼人格中的清高,一方面也显示了德国普通民众因为道德困境而面临的难堪。

不仅如此,由于纳粹党在12年的统治里,几乎控制了整个德国国家机器,还建立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所以在战后的重建里,新的德国政府和国防军里,必然会有很多履历上有“纳粹前科”的成员;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可能出现一种大家所期望的,对纳粹的彻底清算。很多人会说,自己是被迫的,而且在纳粹当政期间,自己没干过什么坏事,甚至还偷偷摸摸做过好事,说明自己是个有良心的德国公民,不是纳粹党的支持者。更何况,要想找证据,那可太容易了,只要当事人想找,就能找出来:你证明我偷偷包庇过犹太人,让他们没有被送到集中营;我证明他因为看不惯纳粹,一直在消极怠工;他再证明你一直和反纳粹分子交朋友,还因为开纳粹党的玩笑被处罚过……于是乎,大家集体免除了罪责,形成了一种皆大欢喜的局面。

从另一方面说,如果对每一个有轻微污点的人苛责到底,也不利于维持战后德国的社会稳定和构建新的民族集体认同。所以,曾经被纳粹多次迫害的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就说,新的德国如果要继续前进,就需要认定,从主观上讲,大多数德国人不曾犯下严重的罪行。当然阿登纳为了平衡舆论,又加了后半句:新的德国也会吸取历史经验教训,严惩那些试图开历史倒车,动摇德国稳定的人。确实,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在新一代德国政府的主持下,大约有14万纳粹党成员在二战中的罪行被持续揭发,进而接受迟来的审判,或者被迫辞去自己的公职,退出公共生活。

不过,对二战中罪行的反省,不仅仅是个德国人自己的问题,而是全体人类的问题。德国民众的态度,也直接影响到德国是否能顺利融入欧洲乃至整个世界,与其他国家地区建立平等正常的关系,而很多二战中的受害者,被侵略国家,在很长时间内,都认为德国态度很好,但做得还不够。著名波兰导演瓦伊达就说,德国人的反省必须触及自身的文化内核,因为发动战争的希特勒,还有罪恶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和光辉的贝多芬、康德一样,都是德国文化精神的产物。

对于这种指责,其实德国人的意识里,也有觉察:1946年10月,德国第一部战后拍摄的新电影上映了,叫《凶手就在我们中间》,电影风格沉重,充满了隐喻。故事讲的是,二战后,被自己良心折磨的二战退伍军人梅尔滕斯,整天在痛苦中挣扎,借酒消愁,多亏和自己合租公寓的女主角苏珊娜,用爱和关怀挽救了他。然而,梅尔滕斯却获悉了一个真相:自己在部队里的上司,罪恶累累的布吕克纳上尉,居然在战后摇身一变,混得风生水起,成了一位成功企业家,满口仁爱和平。最终,愤怒的梅尔滕斯闯进了布吕克纳工厂的圣诞聚会,举枪逼迫布吕克纳当众忏悔,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然而,梅尔滕斯并没有表现出欣喜或者如释重负,而是再次陷入崩溃,因为布吕克纳的暴行,已经无可避免地变成了自己人格与记忆的一部分。从某种程度上说,梅尔滕斯,是当时所有幸存德国人的缩影与写照。

确实,来自二战中被侵略国家人民的持续压力,是战后德国民众逐渐走向警醒,持续自我反思的主要外部影响力。荷兰学者伊恩·布鲁玛在自己的著作《罪孽的报应》里,讲述了这样一个小故事:从五六十年代开始,越来越多的德国民众开始有勇气走出国门,去那些曾经遭遇德国侵略的国家,参观二战历史遗迹,以便了解那段黑暗而沉重的历史。当然,在这些遗迹中,波兰境内的奥斯维辛集中营,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地方。在博物馆里,正当波兰导游用德语详细描述在这里发生的惨剧时,一位老年德国妇女崩溃了,她紧紧抓住导游的胳膊,哽咽着说:“请您务必相信!我们当时对此一无所知!” 布鲁玛的评价是:自己更愿意相信,这位老人说的是事实,但即使她在掩饰,也说明德国人开始有勇气面对自己的过去,而不是选择继续沉默或者回避。

好了,这本《狼性时代》的内容,到这里,就基本为你讲完了。相信在读完这本厚重的历史纪实著作后,每个读者心里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二战的胜利只是艰难地开启了德国的重建,当中的曲折与艰辛难以言表,理想中的正义并没有得到彻底的贯彻,德国民众的觉醒也并非完全自愿。作者耶纳在本书后记中说,与其说战后的德国人民是勇敢、自省的,不如说他们是幸运的:因为,这场德国民族内心的转变,是多种因素共同推动的结果:包括战争彻底的失败,经济毁灭后带来的贫困与匮乏,战后盟军管制机构推动的审判,精神文化生活的复苏与解冻,甚至来自其他被侵略国家的抗议和控诉,这些条件缺一不可。

确实,在本书内容中,作者耶纳为我们展示了一幅走马灯一样的画面:德国民众在废墟上从零开始,清理建筑废料,重建家园,用自家的小菜园,黑市买卖,甚至偷窃来获取一日三餐;由于欧洲政治版图的改变,还有千百万德国人被迫离开了家园,走上了漫长的迁徙之路;在德国本土和其他地方,千百万德国三军将士成为俘虏,回家后却发现物是人非,自己必须重新融入家庭与和平生活。在德国的每一个角落,普通人通过盟军占领机构主办的广播电台和报纸获悉,在二战期间,纳粹政权对各国人民犯下了形形色色的严重罪行,而自己在这段时光中的努力和劳动,居然是在为虎作伥。正是在这些动荡和苦难的细节,才让战后德国民众,艰难地从希特勒“千年帝国”的迷梦中慢慢醒来。

尽管今天,德国乃至欧洲,从政治到社会道德层面,已经建立了一套针对类似纳粹极端主义的防范机制,但许多富于远见和批判精神的思想家认为,对于二战期间德国罪行的批判和自省,远未结束。比如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就写过一本《罪责问题》;在书中,他把二战中德国人的罪行分为四类,分别是刑事罪行、政治罪行、道德罪行和形而上领域的罪行;雅斯贝斯坚持说,绝大多数德国民众,或多或少,都犯有后三种罪行,只要德国社会还继续存在一天,对于过去的检讨和警醒,就应该继续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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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重点

1.德国民众在二战后的“去纳粹化”思想改造以及罪责反省并非自发形成,而是依赖于盟军管理当局的推动,少数良知知识分子的呼吁以及被侵略国家的持续压力而诞生。

2.二战失败后,德国传统社会的解体,反而给了妇女走出家门,积极参与经济与社会生活,独立自主的机会,为战后德国的社会解放平等改革创造了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