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份杂碎》 苗炜工作室解读
《来份杂碎》| 苗炜工作室解读
关于作者
安德鲁·科伊是美国知名饮食文化学者、作家,熟悉中国饮食传统文化,为《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华尔街日报》等媒体撰写饮食文化类专栏文章超过20年,并且是《牛津美国餐饮百科全书》的作者之一。
关于本书
《来份杂碎》是一本通俗学术书,记录了中华饮食文明随大量中国移民到达美国后的发展历史。作者安德鲁·科伊站在中立立场,讲述了美国人对中餐的认识过程,以及中餐在美国独特的文化环境中被“重新发明”的故事。这本书还从“中餐在美国的发展”这一独特的视角,梳理了一遍近代以来中美两国关系的发展史。
核心内容
我们都认为中国菜的高级和精妙是不证自明的,实际上中国菜从来没有给美国人留下这样的印象。相反,在美国人眼里,“炒杂碎”这样的农家菜就是中国菜的代表。实际上,美国中餐是在美国的环境下发展出来的独立传统,本来就和所谓“正宗的中餐”关系不大。美国中餐的变化,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两国关系的变化以及彼此文化实力的强弱。
你好,欢迎每天听本书。这次为你解读的书是《来份杂碎》,讲的是中餐在美国的文化史。
说到“杂碎”两个字,你可能会想到羊杂、鸡杂什么的,杂碎一般说的是动物的内脏,也叫“下水”。不过,这本书里说的杂碎,还真不是这样。在美国的中餐馆,“炒杂碎”是一道历史悠久的名菜,做法很简单,就是用猪肉片或鸡肉片混合豆芽、洋葱、芹菜、竹笋和荸荠等等炒出来的一锅杂菜。
实际上,这道所谓的“名菜”原本是珠江三角洲地区的一道农家菜,根本没有什么固定的做法,里面的食材换成鸡肝、鸡胗、土豆、萝卜等等也没问题,基本上就是手头有什么就可以炒什么。就这样一道菜,却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被美国人认为是中国的“国菜”,想一想,似乎有点匪夷所思。
除了“国菜”炒杂碎以外,美国的中餐馆里常见的菜式还有西杏鸭、陈皮鸡、酸甜肉、酱油鸡等等,听上去似曾相识,但实际上中餐里根本就没有这些菜。当然,大名鼎鼎的左宗棠鸡也在其中,传说这道菜是晚清名将左宗棠的发明,但实际上它是20世纪50年代左右由台湾名厨彭长贵创制的,这道菜跟左宗棠唯一的关系就是这位厨师和左宗棠的祖籍都是湖南。
美国的中餐馆装修也很奇怪,你在美国电影里估计也经常能看到相关的场景,大红灯笼、八仙桌、雕花屏风,关二爷前面摆着香炉。看上去好像都和中国有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昏暗的灯光里总透着一股古怪的氛围。你要是去海外旅游,在中餐馆里吃饭,吃到的菜和你在祖国吃到的总不是一回事。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美国的中餐不是正宗的中餐。那么,中餐到美国之后,为什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一百多年里,美国人对中餐和中国文化的理解,或者说误解是怎样的?还有,美国中餐文化的生成机制是怎样的呢?别看一份杂碎不起眼,它背后却是非常复杂同时也非常有趣的文化交流史。《来份杂碎》这本书,恰恰对这段有趣的历史做了一个生动而完整的梳理。
这本书的作者安德鲁·科伊是美国知名饮食文化学者、作家,为《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华尔街日报》等媒体撰写饮食文化类专栏文章超过20年,并且是《牛津美国餐饮百科全书》的作者之一。
这里特别要提一句,科伊的考据功力十分令人佩服。这本书的英文原版是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通俗学术书,书中有大量史料。这些史料、文献、插图,都来自纽约公共图书馆、美国国家档案馆、班克罗夫特图书馆等多家美国著名图书馆馆藏,书中资料的真实性和权威性是毋庸置疑的。科伊不仅把大量史料做了一个全面的梳理,还组织成了非常有趣的故事。
下面,我将从书里写到的中美交流史上三个著名的事件说起,分三个部分为你解读一下这本书。
第一部分,我们先来看看中国菜最初留给西方世界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第二部分,我会带你了解一下炒杂碎是怎么变成“中国国菜”的,还有,中餐馆和中国菜,对美国文化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第三部分,我们一起来看看中美建交之后,中餐在美国又发生了什么变化,这种观念变化意味着什么。
进入第一个部分,先问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中华美食文化博大精深,中国菜当然应该是举世闻名?退一步说,外国人只要吃过正宗的中餐,肯定立即折服,中国菜多好吃啊!
但实际情况可能令我们大失所望。好吃不好吃是很主观的事情,别说国与国之间的差别了,想想南北甜咸之争,就能明白这一点。至于中餐在世界上的地位,这本书给了我们一个非常清晰的外部视角,事实是,历史上大部分时间,外国人觉得中餐既不好吃,也不高级。
那到底什么决定了所谓的“好吃”和“高级”呢? 我们从一段历史看起。
这第一段历史,发生在1844年7月,清朝钦差大臣耆英和美方代表顾盛在澳门的望厦村会面,准备签订中美《望厦条约》。这是清政府与美国签订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在近代史上也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当时中英鸦片战争已经结束,英国率先撬开了中国市场,这令美国人非常眼红,他们也想在东亚开展贸易,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条约的主要内容就是美国要求在通商、外交等方面,享有与英国同等的权利。
耆英和美方代表顾盛会面的时候,也就是两国文化正式发生碰撞的那个历史性时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已经无法知道了。可以知道的是,虽然签订的是一项重大的不平等条约,但气氛并不是剑拔弩张的。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双方的会面,这个词其实是尴尬。
根据人类学家们的观察,在各个文化中,“共餐”,也就是一起吃饭,是非常重要的仪式,一般都意味着开放、沟通、包容、接纳。这次会面也是一样,两国最大的共识就是会面就要一起吃饭,一起吃一次西餐,再一起吃一次中餐。可惜的是,无论是中餐还是西餐,都吃得不大顺利。
首先是语言不通,翻译也帮不了太多忙。文化上的障碍太大,实在难以逾越。
第二是礼节上的差别。耆英一上来就问起了在场所有美国人的年龄,接着,他出于尊敬,会用自己的筷子夹菜给在座的美国人吃。我们知道,在中国给别人夹菜是一种礼节,但在美国可不是这样。顾盛等人只好掩藏内心的反感,礼貌性地吃下去。半是回礼半是报复,美国人也拼命给耆英他们添菜。吃完饭,耆英等人仔细查看了美国人的衣服,从佩剑的腰带到汗湿的衬衫,每一寸布料都不放过。美国人也赶紧反过来查看中国人的服饰,从顶戴花翎看到玛瑙扳指。
第三,精美的食物本身在缓解气氛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先是美方准备了西餐,但耆英和几位亲信看到带血的牛肉和散发着腥味的奶酪,毫无胃口,越发觉得这帮美国人果然是凶残的恶魔,吃的食物也如此粗鄙。他们几乎一点东西都没吃,只是喝酒。
而美国人呢,对于耆英邀请他们吃的“茶果”也很看不上,他们在席上假笑,称赞厨师手艺高超,但一出来脸上的欢乐就烟消云散,互相抱怨说,刚才吃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又恶心又恐怖的东西。而这次“茶果宴”,其实就是最最精致奢华的宫廷盛宴——满汉全席。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鱼翅螃蟹羹这些寻常百姓一辈子都吃不到的东西,却给美国人留下了“中国人什么东西都往嘴里送”的可怕印象。
其实,这种印象并不是到了顾盛这里才产生的。早在1784年,美国的商船“中国皇后号”第一次停靠在珠江口岸,完成了他们驶向中国的首次航行。这些美国人记录了他们在广州菜市场的经历,有人是这么写的:“菜市场里有人卖狗肉、猫肉,还有老鼠肉和青蛙肉,我相当吃惊。菜市场内的大部分猫狗都很肥嫩,通常情况下还是活的,老鼠则肥硕无比……”这样的记录奠定了美国人对中国饮食的印象,而且在很长时间里,他们也并不希望突破这样的印象。
1784年,美国与中国可能分别是世界上最年轻与最古老的两个国家。不过,当时这个古老的国家还在闭关锁国,而来自这个新兴国家的商人们,用书里的话说,“既狡猾又狭隘,一心只专注于牟利,尽管门外就坐落着一个有着博大文化和古老传奇的中国,他们也视而不见。”他们在清政府允许的小范围内经商,吃西餐,喝葡萄酒,不学中文,也不打算尝试中国饮食或其他东西。
所以,对中餐的抵触,一直延续到60年后的顾盛等人。他们永远也没意识到,满汉全席背后有着怎样的复杂文化,这顿饭的规格有多么高。他们只想尽快跟中国人谈成生意,至于中华饮食文化,他们没有任何兴趣了解。
这个故事本身并不奇怪,不过,它让我们意外地看到:第一,在那段历史中,美国人其实和清朝人一样封闭。真正的开放和沟通原来这么艰难。第二,有开放的文化,才会有开放的口味。很大程度上,口味不是食物决定的,而是脑子决定的。
假如把饮食看作一份包含了文化信息的礼物,那么这可能意味着,吃的人不仅要在味觉和胃口上接受它,还必须在心理上接受它。心理上的这个因素甚至可能更为重要。
第二部分我们就来看看中餐是怎么被美国人接受,又怎么在美国落地生根,发展出一套奇异的文化的。
我们还是从一段著名的历史讲起。这第二个事件发生在望厦条约会面的半个世纪后,你一定也熟悉,就是李鸿章出访。1896年8月,李鸿章来到美国,此行目的是为了宣传洋务运动,改善中美关系及保护在美华人的利益。这位70多岁老人的到来,激起了美国普通民众对中华文化的好奇。
8月末,他乘坐圣路易斯号汽船在纽约港口登陆。纽约人倾巢而出,从唐人街到第五大道,所有人翘首驻足,急切地等候这位身穿黄袍马褂、年老体弱的大臣。自上岸开始,就有一列步兵护送他前往第五大道33街的华尔道夫酒店,那里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皇室套房。李鸿章每走一步,都有一大批报社记者争相记录他的言行举止。
在华尔道夫酒店的高级晚宴上,李鸿章对那些法国大餐几乎碰都没碰,仆人端上中餐时,他才吃了起来。而端上来的中餐只有三道菜,一份切鸡、一碗米饭和一碗青菜汤。
李鸿章在美国待了一周多,与此同时,纽约城里掀起了一股中国热,人们纷纷涌入唐人街淘古玩,吃中餐。吃的是什么样的中餐呢?就是我们一开始说的“炒杂碎”了。因为是由李鸿章引起的中国热,这道菜就叫“李鸿章杂碎”。可奇怪的是,身为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的李鸿章,访美全程并没有吃这种农家菜。但许多媒体在报道的时候都反复说,他吃的是炒杂碎。原因很好理解,因为在李鸿章访美的时候,杂碎是绝大多数美国白人唯一尝过的中式食物,已经是他们心中中餐的象征了。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你可能听说过19世纪50年代左右,美国西部兴起的淘金热。就在那个时候,不少人从中国东南沿海地区横跨太平洋,到美国寻找财富,先是在旧金山,随后陆续迁移到美国各地。他们寡言少语,吃苦耐劳,并且善于随机应变,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们挖矿、修铁路、务农,也开商店、洗衣店、饭店,总之一切可以维持生计的活他们都愿意干。
华人也把自己的饮食习惯带来了这里,他们每到一个地方不久,就开始想办法找块地,种上白菜、大葱之类的中国蔬菜。他们还舍不得放弃榨菜、咸菜、干菜和传统的中式海鲜干货等,很快开起贸易公司,专门贩卖这些东西。
这个时候的中餐馆主要是由华人劳工开的,也是为华人劳工服务的。吃吃中国菜,能缓解一下他们的思乡之情。做菜的少有真正的大厨,大多是现学的手艺。所以做的菜都是拿肉丝、菜丝,再放点酱油,随便炒炒,没什么技术含量,又快,很容易成为中餐馆的必备菜。至于说口味,也就不那么讲究了。
实际上,当时的美国中餐厅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价格便宜。当时,在码头边上肮脏的帐篷餐厅里点一份牛排、几个鸡蛋和一杯咖啡就要2.5美元。但是在中餐馆里,1美元就能吃个痛快。不仅价格便宜,而且中餐馆的经营态度还十分专业,上菜快,环境收拾得井井有条,而且非常具有亲和力。很快,中餐馆吸引的就不只是中国客人了。
但是,物美价廉,奠定了它的阶级属性。在之后的100多年里,中餐馆一直是典型的工人阶级餐馆、平民餐馆。在上流人士遵照复杂的社交礼仪吃高级法餐的时候,那些为了实现美国梦而辛苦工作的平民,还有具有反叛精神、自称波西米亚人的作家和艺术家,纷纷来到具有异样风情的中餐馆。他们在这里欢歌谈笑,举杯畅饮,纵情声色。深夜的中餐厅总是热闹非凡,充满了都市生活的活力。
1910年左右开始,许多杂碎店有了机械钢琴,随之而来的是音乐、舞蹈等娱乐表演。1924年,百老汇大街上已经有了14家大型杂碎爵士乐餐厅。几乎所有的中式俱乐部饭店都严格迎合美国大众的品位,提供符合大众口味的杂碎,有暗淡朦胧的灯光、不停不歇的音乐、单调乏味的歌舞和大量的炒面。顾客大多是饥肠辘辘的年轻人。从11点到半夜,几百人在厅里欢呼跳跃。顾客们似乎很喜欢一边吃着炒面和大葱,一边热烈地鼓掌欢呼。
关于中餐馆的特殊魅力,作者科伊在书中有几句话是这么写的:“在这种地方,冷酷的歌舞女郎谈论起男朋友,警察爱上了黑帮匪徒的女人。夜间时分混在一群流氓、妓女和演员之间吃下一碗杂碎,就意味着你是个阅历丰富的人。”
回到李鸿章访美这件事,我们会发现,李鸿章和贫苦华工代表的不可能是同一种中国文化,但是在当时的美国人看来,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差别。这个过程所反映出来的,与其说是中餐的扭曲和变形,不如说是美国文化在想象外部世界,并在这种想象中,对外部世界进行整合和吸收,形成新的美国文化。
在《望厦条约》签订的时候,美国还是一个抱着强烈自我优越感的孤立主义国家,但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他们已经开始从更大的范围内来理解自己和其他文化了。作者科伊写道,李鸿章访美后不久,美国就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一方面,他们对外部世界更加关注;另一方面,美国社会的文化也开始呈现出更加包容和多元的特点。所以,美国人在这个时候开始真正接受和喜欢炒杂碎,并不是偶然。
到20世纪30年代,杂碎已经成了一种便宜、有趣,又能饱腹的美式食物,跟火腿鸡蛋、咖啡饼干和炖肉一样,在美国人的日常饮食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乍一看,我们似乎很难理解这种又烂又软的酱油色炖菜有什么好的,怎么就成了中国菜的代表,但仔细想想,不难理解。
美国人青睐杂碎,不仅仅是因为它原料丰富,备菜方式特别,散发着遥远的东方气息。也不光是因为它便宜、饱腹,能带给人一种深沉的满足感。更大程度上讲,是因为杂碎渗透进了更广阔的文化,它的意义一直在随着环境而改变。
所以,应该这么理解:中餐到了美国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形成了一套和中国本土截然不同的传统。而炒杂碎、左宗棠鸡这些菜,不应该把他们看成美式中餐,而是中式美餐,它们代表的,其实是美国文化。
如果说美国的中餐已经不能算中餐,那么正宗的、高端的中餐究竟有没有机会被西方世界所真正认识和接受呢?接下来的第三部分,我们再来看一段历史,这段历史或许能帮助你找到答案。
时间到了1972年,这一年在中美两国之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可能已经想到了,就是尼克松总统访华和中美建交。
这是国际外交史上一个相当重要的转折点,它标志着两个势不两立的敌对国开始朝着友好的关系迈进了。这段复杂的友谊历程,被记者、学者和与会人员详细记录了下来。但这浩如烟海的历史档案中却很少谈到食物,尤其是中式食物在整场事件中的重要性。实际上,尼克松的访华不仅改变了美国外交的历史进程,还引发了美国人对中餐情结的变革。
在尼克松访华之前,当时的美国国务卿基辛格等人曾作为先遣队秘密来到北京,跟中国的国家领导人会面,商谈尼克松访华和中美关系正常化的问题。那是1971年7月9日,基辛格的飞机在北京降落,一列车队载着他们来到了专供外国贵宾下榻的钓鱼台国宾馆。跟他会面的是周恩来总理,他们两个人开始对中美关系的未来进行了辩论和讨论,讨论变得很激烈,气氛一度有些紧张。他们谈到中南半岛的问题时,周恩来突然说:“中南半岛的事,又得谈很久了。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吧。不然的话,您会太过紧张,而鸭肉也会变凉的。”
接下来,周恩来招待基辛格等人吃了一顿饭,而这是令在场所有美国人一生难忘的一场宴席。这是一桌齐全的传统北京烤鸭宴,主菜是饱满多油的鸭肉,配上咸甜交织的浓郁酱汁,再和着葱丝和黄瓜丝,裹在薄薄的荷叶饼里吃,味道既鲜嫩又酥脆。除了鸭肉外,脆皮、鸭掌、鸭胗和鸭头也都各自做成菜品,骨头也做成了汤。成熟老练的东道主周恩来熟练地包好肉卷,拿给这些贵客享用。人们吃着肥嫩的鸭肉,渐渐地,先前的紧张气氛开始缓和,随后便烟消云散。
回到会议室之后,烤鸭的美味使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和谐的气氛,很快,双方的谈话就回到了尼克松总统访华的友好主题上来。后来,这就成了美国先遣小组数次访华时中方反复遵循的招待模式。每当争议趋于白热化,周恩来就会建议大家吃个饭,吃烤鸭。结果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次会谈非常成功。
第二年2月,尼克松来中国,国宴也同样是一个重点。对中国来说,这不光是一场宴会,更是一场初入国际舞台的交谊会。对于外部世界来说,它标志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在逐步走向开放。中方精心筹划了这场宴会的每一个细节,征集全国一流厨师到人民大会堂准备佳肴。
在美国,数百万民众一边吃早餐、一边在电视机前收看各大电视台的电视转播。尼克松夫妇拿起筷子的那一幕,令他们吃惊不已。周恩来起身为中美人民的友谊祝酒,显得热情而又优雅,给了美国民众深刻的印象。至于菜呢,不是烤鸭了,席上有绵软的竹笋蛋汤、三丝鱼翅、红烧明虾、椰子蒸鸡和冷杏仁糊等等。另外还有豌豆焗土豆泥、炸春卷、梅花饺子和炸年糕之类的点心。这些都被美国人民一一看在眼里。
紧接着,具有中国特色的食物在美国社会掀起了风潮,这是继李鸿章访美之后的又一场中国热。人们纷纷报班学习中文、做中餐;百货商店里疯狂出售中国的手工艺品,连中山装也很快就销售一空;出版商竞相刊印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有关的书籍;中餐店也骤然生意红火,顾客盈门。炒杂碎遭到冷落,北京烤鸭变成了热门菜肴。
这段历史让我们很清楚地看到,美国的中餐也好,美国人对中餐的看法也好,关键不在中餐本身,而在于各自的视角和彼此之间的关系。外交的开放也让西方人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中餐。
不过,中餐的地位并没有由此崛起。事实情况是,从70年代到现在,似乎已经公认“中国菜世界第一”,而中餐馆也确实在美国遍地开花。2010年,美国共有4.6万家中餐馆,超过麦当劳、汉堡王和肯德基的总和。美国人每天要吃250多万份中餐,一年下来能赚200亿,占美国餐饮业一成的营业额。
不过,大多数中餐馆都是快餐店,并不以高端品质闻名,而是依然靠快捷廉价取胜。中餐煎炸烹炒的烹饪方式,也从没给西方人留下优雅的印象。在洛杉矶,八成以上的餐馆卫生能达到A级,但六成的中餐馆却是B级。
这再一次让我们看到交流的难度。一种文化中,简单粗浅的部分总是最容易被模仿和复制的,而越是复杂的、精华的部分,就越难以真正传播和理解,因为它背后的潜台词太多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菜名翻译,炒饭、炒面好说,“夫妻肺片”和“佛跳墙”就难多了,那如果是《射雕英雄传》里黄蓉自创的菜肴“二十四桥明月夜”呢?
回到之前提出的问题,中餐有机会在美国、在世界走向高端吗?这本书没有讨论这个问题,但我们还是可以从中看出线索。餐馆能开到什么样的程度,建立什么样的形象,必然反映着它背后的文化实力如何。照目前来看,美国的中餐馆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这本书就为你解读到这里了,我们一起来总结一下:
第一, 我们从中美外交交流史上的三个著名事件出发,梳理了美国的中餐史。
这三个事件是望厦条约的签订,李鸿章访美和尼克松访华。历史让我们看到了中餐的特殊演变路径,也让我们看到了文化传播的一些有趣现象。
第二,我们都认为中国菜的高级和精妙是不证自明的,实际上中国菜最初给西方留下的印象是粗鄙和恐怖。这说明,口味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心理因素决定的,是非常主观的。另外,在最初的海外活动中,美国人也表现出相当的封闭性。
第三,炒杂碎之所以成为中国菜的代表,一方面是因为它是最早跟随华人劳工传入美国的菜肴,另一方面还因为它除了简单廉价外,还具有强烈的包容性,非常符合美国这个移民国家的特点。美国中餐,其实是在美国的环境下发展出来的独立传统,本来就和所谓“正宗的中餐”关系不大。
第四,70年代以来,中美关系改善,沟通增多,中餐也有了新的发展。但美国的中餐其实并没有摆脱廉价饮食的地位,这也意味着,真正深刻的文化交流具有相当大的难度,双方也都有很长的路要走。
撰稿:苗炜工作室 脑图:刘艳导图工坊 转述:成亚